观沄说要带林栖去别的地方。
林栖还没想好,但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口袋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创可贴。
他在拇指上贴了一张。
脑子里来回滚着那句“一个真的有怪物的地方”。
“真的有怪物”对应“假的有怪物”,而“假的有怪物”是指“不符合条件”的“这里”,“这里”没有怪物,所以……
院长想说,他不是怪物。
这是在安慰他。
所以那个有怪物的地方不一定真的存在。
院长也不是真的要领养他。
不是真的也没关系。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猜得有些不对。
那天晚上,走廊上多了一扇纯黑的门。
门内,透明星空交叠着斑斓的颜色,像没混色的调色盘——茜草红、水晶紫、松石蓝……明艳的色块从四面八方延伸到脚下,铺成绮丽的路,影子是碳黑的色块,剪在脚底。
色块缓慢流动,凝固成涡旋的海浪,堆叠成山……
脚步落下,没有声音,也没有重量……
而门外是一片雾蒙蒙的绯红。
月亮是红色的。
月光下,周围树林浓得发黑,阴影像是晕开大滩墨渍。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动作快到看不清。黑暗中一片窸窣声响,夹杂着牙齿碰撞的咯咯声,让人头皮发麻。
林栖向后退了半步,脚下发出树枝折断的脆响。
下一秒,黑影朝他直扑过来,他本能躲开,但第二道黑影速度更快,他抬手去挡,只觉得手臂一沉,袖子已经被抓开了一条裂口。
这次距离够近,借着绯色月光,他看清了那道影子——它像一只长了毛的捕兽夹,裂开的大嘴占了整个脑袋,嘴里满是尖牙,脚上也带着鱼钩似的利爪。
树林里发出一阵咯咯响动,林栖看不清那里有什么,但能感觉到视线。数不清的视线像一张大网扑来,密不透风。
空气静了一瞬,紧接着黑影如箭矢一样飞扑过来。
几乎同时,身后响起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熟悉的嗓音朝他道:“别怕,站着别动。”
林栖身体有些僵硬,缓缓转头,就见高挑人影踏出那道黑色大门,回手一收,那道门就像一片薄布,被他抓在手中。
手腕轻轻一抖,阴影下方传出一阵簌簌声响,上百只千纸鹤飞散而出。
纸鹤一尘不染,在浓沉夜色之中白得刺目。
那些黑影张着大嘴冲撞上来,仅有巴掌大的千纸鹤在空中舒展成薄薄一片,迎风而涨,轻轻一旋,就将一只黑影捕获,无声落地。
林栖眨了眨眼,一瞬间想起了包饺子和煮饺子的画面。
总觉得哪里不对。
高挑人影俯身检查他的衣袖,歉然开口:“伤到了吗?怪我,没想到这个地方也有怪物。”
林栖一脸茫然,脑子里同时挤着几个念头——
原来真的有怪物……
抓怪物都像包饺子吗?
……你是哪位?
眼前这人银发紫瞳,腕上绕着一只金色怀表,手臂浮着一串蓝色数字,手里那片黑布绘满复杂图案——飞禽走兽、四时草木、日月星辰……
看起来很没有真实感,像是不小心打开童话书,从里面跑出来了一张插图。
但白T恤、浅牛仔和帆布鞋又很眼熟。
林栖迟疑开口:“院长?”
“嗯?”
观沄看着他,片刻才反应过来,抬手摸了一下头发,“看不习惯?那我明天就染回去。”
染……染回去?
“先走吧,这附近不太安全。”
观沄从黑布上的图案里选了一只安康鱼,林栖眼睁睁看着它从一只平面的鱼,变成了一条立体的鱼,不但像吹气球一样越涨越大,背上还长出了几张座椅。
坐好之后,他又看见观沄把那片“黑布”捏成了一颗粘糕似的团子。
他恍惚想着,自己这个怪物好像也不是那么奇怪……
路上,观沄告诉他,可以把这里理解成另外一个维度,或者简单当成另外一个世界。
目的地在学城外的松林旁边,是一个没有几户人的小镇,松林间的半山坡上,建着一座白墙红顶的小屋。
夜晚的松林散发出一股清凉木香。
林栖跟在观沄身后走上台阶,刚到一半,就见坡上松枝一晃,一只粉红色的松鼠跃上枝头,手里还抓着一枚金色哨子。
林栖:“?”
观沄抬眸看了一眼,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
话刚起头,就听一声哨音响彻松林。
紧接着,上百颗雪球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观沄的说话声变成了叹气,手中墨团瞬间展开成一柄雨伞。
漆黑的伞面撞上洁白的雪团,震出一阵砰砰鼓点。
林栖慢半拍地仰起头,看到四周腾起一片白雾。
低头看,脚边滚了一堆被砸扁的雪球。
可现在是夏天。
为什么会有雪球?
他正想着,头顶又是一声哨响,新一轮的攻击紧随而至。
一堆松果球落地炸开,弹出一条条虫子。
蚯蚓和毛虫满地乱爬。
林栖微微睁大眼睛,看向观沄。
观沄表情复杂地看他一眼,“待会儿再跟你解释。”
来到小院门外,他将伞柄轻轻向上一托,雨伞飞入院内,片刻传来门栓落地声响,他一手开门,一手接住雨伞,轻轻一拢收起。
院子里站着一高一矮两道人影——
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和一个瘦削青年,男孩儿穿一身奶蓝色的睡衣,头发蓬乱,脸蛋泛红,像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而瘦高青年穿着一身格子西装,只有半边像人。
另外半边说不清是什么,裸露的皮肤上覆满狰狞凸起的鳞片,暗红色,像是结着血痂,从耳后向上蔓延,直扎进头发里。
他右手戴着手套,左手长着尖锐的指甲,右脚穿一只老式皮鞋,左脚裸露在外,趾骨凸起,是一只变形的兽爪。
观沄道:“这是林鹭和他的管家卓轻。”
名叫林鹭的男孩儿立刻叉腰瞪向观沄:“这里不欢迎你。”
观沄一脸习以为常,“嗯,但这好像也是我家?”
“是你家就得欢迎你吗?”林鹭眼睛朝林栖一斜,不客气道,“你谁?”
观沄似乎有些头疼,朝林栖道,“他没恶意,只是……”
林鹭立刻反驳:“我满满都是恶意。”
说罢抱起手臂瞪向林栖。
林栖朝观沄看了一眼,说了自己名字。
林鹭当即撇了下嘴,断言:“姓林的没有一个好人。”
话音刚落,旁边那位管家就温声开口:“您自己也姓林。”
“那我改姓。”林鹭立刻反驳。
“改了也是林家血脉。”
“我去抽血。”
“抽不完没用,抽完了会死。”
林栖:“……”
你们好有个性。
林鹭抱起一双短短的胳膊,又朝林栖看了过来,“姓观的是不是让你别恨林叙?别听,他说什么你都别听。”
说完又看观沄,“就恨,怎么了?我就恨他,恨死了,恨不得杀了他!”
管家平静道:“已经死了。”
林鹭还不解气,“光死就行吗?这种大反派,就该死无全尸,挫骨扬灰!”
管家:“是烧死的,也算扬了。”
林鹭张了张嘴,卡壳了,一时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比挫骨扬灰更恶毒的咒骂,瞪着观沄憋了几秒,又看向林栖,好像跟他有仇似的,一张小脸迅速涨得发红,头顶冒烟道:“你怎么不说话?大反派是不是该死?”
林栖:“……是吧。”
也不知道这话哪里不对,林鹭鼻子一皱,扭头跑了。
院中大橡树上有个树屋,男孩儿抓着梯子,蹭蹭爬了上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树冠上,观沄指了指正前方的红顶房子,对林栖道:“我们住在这边,跟他……嗯,互不打扰。”
推开房门,就能闻到一股草木清香,桌椅板凳都是原木做的,像是那种绘本上才会有的森林小屋。
“饿了没?”观沄径直走到厨房,开始翻找食物。
“还好。”林栖揉了揉拇指上的创可贴,因为沾到雪水,边缘已经有些翘了。
观沄找到一瓶果汁,好像很怕林栖渴死一样,给他倒了满满一杯。
林栖低头尝了一口,浓郁的甜味在口腔炸开,激得他头皮一麻,低着头,咂了咂嘴,隔了片刻才又捧起杯子,抿着嘴唇沾了一下。
“不好喝吗?”观沄问。
“还好……”林栖说着,又把脸朝杯子埋了下去。
还好就是不好,观沄知道,眼前这位小朋友很会伪装。
一年前,他在福利院找到林栖时,见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跟谁也不亲近。
一开始他也以为,这孩子就像别人说得那样,孤僻冷漠,养不熟、捂不热。
后来才发现,他被骗了。
这是一只小狐狸,一直小心翼翼藏着他的狐狸尾巴。
冷漠是假的,洁癖是装的,伤口是伪造的。
而伪造的伤口只能骗过眼睛,无法骗过触觉,所以他必须洁癖,必须坚持自己处理伤口,也必须孤僻,必须远离人群。
小狐狸一直藏得很好,直到为了救人,不小心露出了他的尾巴。
在那场地震里,他救了教授家的亲生女儿。
小姑娘才四五岁,什么都不知道,但教授知道。
知道,却依然把他当成怪物,恨不得让他粉身碎骨。
“睡前喝果汁会长蛀牙。”观沄说着,把杯子从林栖手里抽了出来,转身出门,几分钟后带了一盒牛奶回来,倒进玻璃杯里给他。
牛奶是从林鹭那边抢的。
这次小狐狸没再表演喝空气,不声不响地喝了半杯。
喝完之后,林栖朝他看了过来,深黑澄澈的眼中透着一股认真,一看就是有话要说。
观沄抬手“打断施法”,指着墙上的挂钟道:“已经十一点了,小朋友该睡觉了。”
林栖看着他,片刻,轻轻“哦”了一声。
收拾房间,准备衣物,洗漱睡觉……林栖躺下时,已经十二点了。
观沄在他床头放了一只半球形的玻璃闹钟,他睁大眼睛,看到里面排队游过十二只鸭子。
后来,十二只鸭子游走了十一只,只剩一只,在池塘里绕着圈子打转。
一点了。
可林栖还没睡着。
他平躺着,视线漫无目的飘了一会儿,从窗边绕过天花板,落向房门。
透过门缝,能看到客厅里的灯光。
他又熬了一会儿,终于轻声下床,走向客厅。
书房里亮着灯。
观沄还没睡。
林栖只是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就被观沄发现了。
观沄合上手中的素描本,转身朝他招了招手。
“睡不着么?”
林栖点头。
“有问题要问?”
林栖又点头。
观沄竖起一根食指,“那就问吧,但只能一个。”
林栖走近过来,一双黑漉漉的眼睛看着他,“院长觉得,我问什么问题才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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