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白日阒静。
她恭敬行礼:“见过蕲二公子。”
“公子听错了,奴婢方才未曾说什么。”
……
衣素仍旧垂着脸。下人不能直视上主,入铜雀阁第一天就耳提面目再三申令的规矩。
她仅有三四次失误撞上他视线,迎冬宴斟酒,南酿景倒茶,再往前,就是宫宴那次。甚至是报信之晚,也只是交予他的下属。他好直眼看人大胆,于是每每不慎交逢,匆匆错开。
空气里一下子多了另一人存在令人不适,尤其是一位主子,更是关系她任务和命运的主子。
那日迎冬宴顶替一事,宴司的反应,让她认清了很多事情。
不比方才四人同在,她稍觉轻松甚至能为昨晚失言而感到心虚。此刻心中仅存的,便唯阶级,身份,几个大字。
浓浓的压迫之感。
四下里安静无声。
他突然意识到这仿佛是第一次仅有两人在场。
用他这个身份时。
蕲降白眼皮淡淡垂着,看着对方乌黑的青丝和羊脂白的额头,微俯的面容神色不清。指尖摇的那把扇子早已收起,静静握进手心垂落身侧。
他想让她抬起头来,可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下去。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甚至连这四个字……竟都带着命令语气。
他不愿说。
这种僵冷气氛已经够令人胸口闷堵。
“鸽子是种有灵性的动物,”他突然淡声,一字一句,讲得极为缓慢,仿佛是欲将此番对话聊出熟人亲友的自然来。“它们机敏,警惕,对周遭环境变化很敏感。”
他耷拉了下眼皮。如同这位一般。
然而衣素怔松片刻,今日眼前此人怎不似平日里爱打趣撩笑着说话。
那人接着无端轻笑一声:“却也因此,容易受到惊吓。”
衣素觉得自己貌似又听到一句,低声地,轻轻地。
“一群养不熟的小鬼头。”
带着点无奈和发笑。
蕲降白微挑了眉,与此同时也抬起了步:“不过若遇到它们中意的……”
他脚下生生顿住。
衣素在他步未落前时,便不动声色后撤了些。
过了许久,她疑惑得不行时方才听到对方又从喉间挤出话来。声音却较之前一句,低了很多了。
“便很容易亲近起来。”
蕲降白声轻,垂眸落于了地上。
他脑中闪过对方煞有介事的脸色,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松懈。
……
衣素只一个劲地想,上头这位怎么好久又不说话。场景怎么这般凝固。空气似有些不对,带上了情绪。甚至还颇不敛地浓烈,影响得她都胸口无端觉得压了块巨石。品了品,感觉用黯然形容最贴切。
都这般了,她还是不想抬眼看一瞬,甚至是悄觑想法都未进入考虑。
见他无意离去,自己干杵着,似乎也不大好?顿了顿,那人却听她开口了:“听闻蕲二公子于鸟道颇有钻研,我家小姐近来逗过一只信鸽,只是一侧爪似负伤,”
“欲请教公子,可有喂养法?”
…
蕲降白看了她一会儿。
衣素低敛着目,只细细听动静。心下也有些捉摸不得。须臾,她听见对方突然笑了。
还是那般熟悉的谐谑。
她刚想“……”,却听对方含笑悠懒:“这要看伤口深浅与年份……”
“奴婢记性不好。”一道脆生生音进来。
他止口。
“我家小姐眼下于财神庙闲休,公子不若……也前去施恩布善,赐赋修德一遭?”
少年缓缓抄起双膊来。
又是一阵心里打鼓的寂静。
头顶传出一句含于嗓间的笑来。音色介于少年清越和男子稳哑。
不得不说,作为男主他是出色的,这样的声嗓,即便是说话也令人忍不住侧目寻去。
蕲降白失笑了。
他当真,的的确确是佩服。三句话不离司马晏晞。看着她颔首唯诺模样,可狐狸耳朵都要长出来了。
他方才说的,和立雪一样的鬼头。
“好啊。”
她那语中的意很明显了,不愿做传话的,要说还是说与她主子听罢。
蕲降白抄着胳膊的长指,如他抚笛时,一下一下轻敲落过肘处衣料。
既是这般,对方开诚布公良苦至此,他也不好拂了人的意。
……
衣素听着衣料窣窣声远,长吁一口气。这才将将抬头,活动起酸胀的脖颈来。
这厢财神庙里,众女对那灵牲起了兴趣,纷纷围看。
“这猫皮毛可真油亮呀。”
“是不是吸了这佛堂灵气。”
司马晏晞低眸轻抚:“黄斑如真金,白斑如美玉。”
谭温书出声:“应是金玉奴猫。”
司马晏晞手一顿,表情冷了三分,可到底还是没吭声。
纵是讨厌她,可幼猫无辜,且听她……又是夸她的猫儿的话。她也喜爱她的小灵兽。
切,那就暂且施恩。让她瞧上两眼罢。
谭温书本也不愿离她近,只是女儿家着实喜爱这等乖软之崽。竟是情不自禁便说出口:“毛发金黄,可招财进宝。倒是此庙,恰养它灵性啊。”
话落庙门处传来声响,司马晏晞透过众女衣袖望去,面上正不迭显露喜色,却倏然被横插出一人遮住目光。
陈幼年突兀地伸手要抱猫来:“真真乖的一只……”
猫声嘶哑锐鸣一瞬!
且听女子低低叫了声,随即猛地倒抽起凉气来。众女一时乱了阵脚,惊慌关切之声此起彼伏。
彼时梁知声和蕲降白已一齐走近了。
“怎回事?”三皇子道。
陈幼年左手握了自己细细腕子,转过的面上压抑不住的凄楚和煞白。却见右手背明晃晃三道血印子。
她侧目看的方向正是二人,但视线落在谁身上就尚不知。
梁知声赶忙快步走近了,边吩咐下人道:“快叫大夫来。”
蕲降白落于他后两步,视线从那细白手背转到旁司马晏晞怀里的猫上,见那兽的主人面色复杂,向二人欢喜介绍自己猫儿的话,生生落回了肚里。
陈幼年有些苦笑,说也是她个不慎,惹得大家平白担心。众女好一阵安抚。
司马晏晞顿顿,无意间揭过了她动作鲁莽才惊了猫的事:“许是这鬼家伙饿了,我这就唤人来上些吃食。”
……
衣素在这边停了会儿方往财神庙赶,却在半路遇见个眼熟的丫鬟,满脸丧色。
“怎回事?”她停了下来。
那丫鬟苦楚个小脸:“小姐想进些点心,奈何文兰姑姑却不见了。将此事吩咐了我,可我也不知小姐要吃哪样啊!”
衣素顿了顿。司马晏晞哪管这么多去,向来文兰是肚子里的蛔虫,差事办得滴水不漏又完美迎合了主子心思。上头许是忘了这档子事儿,更遑论是自己家又是个不操心的,天真烂漫。
“你且回去,我去拿就是。”
那丫鬟瞠了瞠眼,啜嗫半晌,只道:“好,好吧。”
-
偏殿冷僻,院中人烟稀少。且见那紧闭殿门外空荡荡廊内,有一身影紧贴窗壁。
“上头人也是,真不知何时才能将我放出去!”一道狠毒的咒骂音低低切切传出,夹杂着口内含混不清的吞咽。
佛堂空寂,院内清净,此刻却不住地飘出一股油腻腥气。
此味简直令人惊恐!
“老子管着五十亩地,吴郡的房屋大几栋,沿河的铺子更有十几间全是老子家的,妻仆成群,捧金抓银,随手一捞就是大把大把票子,穿衣还用得着老子自己穿!?我呸!也不看看我是谁!谁敢教我过过这种死日子?!长安的狗皇帝狗官,去他妈的,查什么税!对什么账簿!”另一人狠狠冷笑讥讽一声,张开血盆大口黄牙狠劲一咬,便从烤鸭上撕下大片汁水充足的腿肉来,大快朵颐,“以为自己就是什么好鸟,那手里也不知摸过多少油水,袖子里又不知能蹦几个铜钱银锭子是干净的?!”
文兰眯了眯眼。
却又最开始那道声继续:“每日卯时便要起床,那死秃驴念的瞎几|把,什么般若什么波蜜罗,听得我心里直燥得火。还有那香,更熏得我直吐!什么烂佛祖癞神像,我看全他丫的是唬人,鬼扯!这庙里脑袋不长草的光毛,都是病癫,孱头!”
“他奶奶的!老子出门就是宝顶金厢,裘马扬扬沿街十里,腰上没有万贯也有千贯。醉仙楼的女人哪个见了我不是巴不得往前凑!珍馐鱼肉,鸡鸭美馔,脚没踏进门都摆了一满桌!天天吃素念经,我口里都淡出鸟来了。还阿弥陀佛,阿个龟孙。”
“哼,要不是我,轮得到你这个孬种吃肉?!被那臭老什么住持吓尿了的软蛋废物。”
“……你什么意思?!他妈……”
“咚”一声不大不小的音响,殿内两道阴险毒戾的声登时噤住了。窗口的人猛顿一瞬,接着发出凌乱脚步声。
“谁?!”
“谁他妈……”一和尚咬咬牙改口,眼中狠厉凶残眸光更是一闪,“谁在那!!!”
……
衣素端着雪花糕,头顶廊庑红色的内檐,绣鞋静然不急不缓地落过四方长道。
小姐今晌午饮食不少,这点心怕非自己要吃。她爱吃的几样里,也就雪花糕最软,便于动物咽下。
这厢她面向正西,迅沉步子走着,那向右手侧转角离得越近。
下一刻却突觉背部蓦地有东西碰上。她尚未一惊,那东西却使了大力,倏然将她往前狠狠一推!
她脸色刷地白下,全身一下子暴露在横竖交叠的拐角处。
狠狠踉跄一步,抖手方护好食盘,惊惧瞳孔却登时转过来——明晃晃地见那右侧殿门处正气冲恶煞跳出两个和尚来,还未倒吸一口凉气便见他们双双扭头过来,两目眦裂狰狞。
她条件反射后退一步!脑中霎时炸开了花,一看二人衣襟扯开鞋履半掉还满嘴油光,凶相毕露模样,来不及惊诧这不是白日在财神庙见的二位,她便知是被人抓了把柄,气急败坏要来灭口!衣素白着脸生生后退几步,转身就跑!
可怜她手捧莲盏糕点,一时被掣住了步子,未寻得一个平衡跑快起来,便被生生擒住了!
“砰”地一声食盘飞落摔地,青瓷莲盏随之刺耳大碎满地,雪花糕咕噜噜滚向殿西侧这处空地四方。
天际云翳袭来,地处露重湿潮。此偏僻殿处本是她途径片刻两脚便能跨过的地方,却未曾料到被生生制住了步子。
扯住胳膊的粗手力大无比,她狠命拔着后退,另只手用力去推却绝望地被另一绕到身后之人拽住!“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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