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男子的动作,兜帽滑落,露出了他的整张脸。
该如何形容那是怎样一张脸?
自下颌至颧骨,皮肤扭曲纠结,布满了狰狞的灼痕。破损的唇角,一条疤痕牵扯至耳根。一只没有眼球的眼睛,皮肉搅成一团陷入其中。仅剩的一只瞳孔也不学常人的黑棕,是浑浊的。
恶鬼一般的人被视作神明?被崇拜、被高举?
他不用笑,疤痕自然将他唇角扬起,眸子精准地、死死地盯在步一乔脸上。
他认识步一乔?
孙权诧异地垂眸看向被自己护在身后的步一乔。酸涩窜上心头,伴随着强烈的警惕,他侧身半步,身体完全挡去步一乔,不许男子再看到她一眼。
步一乔恍然回神,扯了扯孙权的衣袖,问:“所以那个会预言的道士……是他?”
“不是他。”孙权斩钉截铁道,“我见过那道士,绝非此人。”
“那他为何认识——”
话音未落,男子倏然抬起手臂,宽大的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面向沸腾的信徒们,声若洪钟:
“天降神谕,东吴易主;生死既定,阴阳轮回;篡改因果,终不可为。”
简简单单的话,竟把一切明了。
篡改历史,终不可为。无论她如何反反复复回到过去重来,孙策之死,终究无法改变。
步一乔听懂了他话中的深意与警告,热血上涌,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前冲。
“你知道?!告诉我该怎么做!告诉我究竟怎么才能救他!喂!”
然而,周围狂热的人群爆发出更猛烈的欢呼,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涌来,将他们视为神明的男人高高举起。
“一乔别去!”
孙权反应极快,一把将步一乔拽回,用身体牢牢护住,抵挡住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潮冲击。坚实的臂膀为她隔出一小方安全之地,直到喧闹狂热的人群簇拥着他们的“神明”渐渐远去。
“他真的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步一乔攥紧孙权的手,“你确定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相信我,真的不是。”
孙权看着步一乔难以置信的神情,隐隐不安,询问:“你不认识他?”
步一乔摆首道:“从未见过。而且他的脸……那是烧伤吧?他经历过火灾?”
火灾……没缘由的,步一乔想起了初临江东的那场火。善武的孙策居然被人砸晕拴着脚困在火海,离奇到让人不得不怀疑贼人究竟是何等高手。
最重要的是,那人说的是“别来无恙”。
他们见过?步一乔为何想不起来?
*
夜深,步一乔坐在客栈窗边。外面是江河,江风灌入室内,她忽然打了个寒颤。
孙权走来关上窗户,拿了披风给她裹上。
“乏了?”
步一乔摆首,“在想白日那人的脸。以及,他怎会认识我。”
孙权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倚在窗边。江风被阻隔在外,室内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和不安的气氛。
“那张脸,绝非寻常伤痕。”他沉吟片刻,“边缘规整,倒像是……刻意留下的印记。”
“刻意?”步一乔蓦地抬头,“谁会刻意毁去自己的面容?”
“掩盖真相的人。”孙权转过身,落在她写满困惑的脸上,“或者,是为了变成另一个人。”
步一乔忽然想起了小乔讲述给自己听的故事,不自觉地攥紧了披风的边缘。
真正的小乔走失,桥家捡到了民国穿越而来的乔梅子,认作小女儿,顶替了历史上真正的小乔,走上相同的命运,嫁给周瑜。
如果那人也是如此……他又顶替了谁?
“你如何知晓?”步一乔望向他。
“猜的。”
猜得如此笃定?
她微微一怔,随即垂眸。也罢,谁让他是孙仲谋呢。
步一乔站起身,双臂环上孙权的腰,在温暖中舒了口气。
“乏了,明日出门再——”
“明日不许你出门。”
“为何?”
“今日之事,还想重演?”孙权弯下腰将人抱起,走向床榻,“在客栈好生歇息,等我回来。”
他向来言出必行。待步一乔贪恋被窝温暖,睡过头醒来时,房中早已空无一人,只余他留下的字条。
她揉着惺忪睡眼,将字条收好,正欲再睡个回笼觉,门外却传来轻叩。
“您好,客房服务。”
客房服务?步一乔以为自己尚未清醒,含糊应道:“不必,多谢。”
门外人却不理会,径直推门而入。
“安防系统太薄弱了,我可是大摇大摆走进来的,不准说我偷偷摸摸。”
昨日的男人换了身正常人的常服,还是那张恐怖如斯的脸,坏掉的一只眼用了眼罩盖上,少了几分恐怖。他直挺挺地走进来,到椅子边坐下,自顾自倒起水来喝。
“哟,我来偷家咯~”
水还没咽下他又说话,一口水跟着话一起流出来。
“我刚看到孙权走远了,就来啦。”
步一乔眉头一皱,“你果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你的脸怎么了?”
“被人打晕在火灾现场,没来得及逃出去。”
男人的神情隐约在告诉步一乔,他话中的深意为何。
“当初是你把孙策打晕,困在火海的?那你又被谁打晕的?”
“还能有谁?”他轻笑,“除了那个兄控的弟弟,谁有这等本事?”
“孙权?”步一乔眉头紧锁,“火灾时他始终与我在一起,如何伤你?”
“你确定他‘始终’与你一起?”男子挑眉,“那可是孙仲谋,老谋深算如他,岂是你能轻易看透的?”
“那你看透了吗?”
“自然没有。”
“……”
说得那般信誓旦旦,还以为他真有什么高见。步一乔默默白了他一眼。
“既无证据,便莫要污人清白。孙权为何要打晕你,还将兄长置于险地?若火势失控,孙策当真殒命又如何?”
男子忽然倾身,直勾勾地盯着步一乔:“你跟他谈恋爱了?你跟他睡了?嗷~一张床,一个房间,肯定睡了!”
“……这跟和他睡有什么关系?”
“因为恋爱使人盲目啊。你如今看他,自是蒙着一层滤镜,怎看得清他本来面目。”
男人直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寒风忽地拂过步一乔单薄的身躯,惊起寒颤。
“记住我的告诫,他是孙权,放眼三国、纵观千年,也寻不出第二个的孙仲谋。别小看他,也别太迷恋他,否则……”
他顿了顿,神情一转凝重:“小心引火烧身。”
步一乔闻言非但没露怯,反而轻笑出声。她非但没退,反倒向前一步,眸光清亮地迎上男人烧伤的脸。
“怎么没回现代去治一治?还有你的眼睛……跟火灾没关系吧?”
“你在讽刺我?”男人嗤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不知怎么回,还是……不想回?”步一乔抱着双臂,轻巧地挪到风口,顺手捞起孙权叠在枕边的披风系上,“你顶替了谁?原主呢,被你杀了?”
男人眼中闪过惊异,随即转为兴奋。他乖顺地关好窗,甚至为步一乔斟了杯茶。
“看来我今天来对了!除了我,还有谁?你又顶替了谁?照你的说法……你也杀了原主?”
谈及血腥之事,他语调亢奋,仿佛亟待从她口中听出一场腥风血雨。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谁都没杀。人活得好好的,比你好。”
男人顿时兴致全无,咂了咂舌:“没意思。”
“说正事,别浪费时间。”步一乔见他慢条斯理把玩桌上器物,不耐地蹙眉。
“等价交换。你告诉我还有谁,我就说我是谁。”
“我让你下周过头七,信不信?”
话一出口,她便觉说得重了,轻咳一声敛了神色:“我差点顶替的人,是大乔。”
“大乔死了?!”
“你心理变态吗……她就不能活着吗!”
“不死才不正常吧!”
两人气势不输彼此,非要争个高低。
“我前脚到这儿,后脚甘宁就被谋杀身亡了!还有我那儿哥们儿,苏飞直接死面前呢!大乔怎么可能不死!你的穿越系统出问题了吧!”
这人真把穿越当成游戏。
照他的话说,小乔当年也可能经历的同样的事,不过年幼记大清?乱葬岗……莫非就在不远处,便是正主的尸体?!
步一乔有些佩服自己冒出如此惊悚的想法。肯定眼前这男人引起的。
不过步一乔更震惊的,除了自己和小乔,居然还有穿越者。除了自己,他们皆是正主死亡或失踪后顶替的。大乔是否也曾因为自己出过什么意外?不过时间回溯,不了了之?
“所以你现在是甘宁?”步一乔正式打量起他,“为何偷袭孙策?”
“任务罢了。”甘宁一脸无奈,“该死的黄祖,只会利用老子!要不是怕报复,我早一刀砍了那老东西!”
“你不知道后来的历史?”步一乔追问。
“知道个屁!老子没读过书。”他答得理直气壮。这般性情,倒与历史上那个率性的甘宁如出一辙。
要告诉他日后他会投奔孙权,甚至为救兄弟向孙权叩首求情吗?
罢了,剧透多无趣。
“没读过书,昨日那些文绉绉的话谁教的?”
“有人一字一句教我说的。”
“谁?”
“不认识,住在隆中深山的草屋里,整日闭门谢客,藏头露尾的。”甘宁抬手摸着嘴角的裂痕,忿忿道,“一封信就把我叫去,要不是苏飞,我去个屁!”
步一乔陷入了沉思。
“说起来……你和苏飞到底是怎么死的?”
甘宁脸色骤变,猛地扭过头去:“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步一乔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披风系带,“只是想知道,如今堂堂甘宁大人,后世是何等风光人物。给小女讲讲呗?”
“你闭嘴!老子不吃这套!”显然他是吃的。甘宁霍然起身,眼眶发红,“要不是那辆该死的电瓶车……”
他话音戛然而止,整张脸涨得通红。
步一乔故作惊讶:“电瓶车?嗷~鬼火少——”
“住嘴!”
甘宁憋了半晌,突然破罐子破摔地吼道:“对!就是骑电瓶车飙车撞死的!你满意了吗!”
他气得在屋里直转圈,指着步一乔的鼻子骂:“你知不知道那破车速度有多快!我俩刚从网吧出来,苏飞非要跟我比谁先到下一个路口……”
说到这里他突然哽住,颓然坐回椅子上。
“然后呢?”步一乔轻声追问。
“然后……”甘宁抹了把脸,苦笑道,“谁能想到三国名将甘兴霸,最后是骑着电瓶车撞死在电线杆上的?”
步一乔沉默片刻,忽然没憋住笑:“倒是比战死沙场……别致得多。”
“你笑什么!不准笑!”甘宁恼羞成怒地瞪她,瞪了半天自己却先泄了气,“罢了,反正也回不去了。”
他望着窗外正午的日头,喃喃自语:
“在那儿我只是个无家可归的野人,露宿街头,死了也没人知道。至少在这里,我还能真刀真枪地打一场。”
*
甘宁临走前非要步一乔请他吃顿饭。也不清楚孙权何时回来,恰好肚子饿了,步一乔便应下了。
两人在客栈角落坐下,甘宁刚扒拉几口菜,就迫不及待地凑近问道:
“欸,你应该读过书,跟我说说甘宁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把孙策孙权都杀了?”
“没有。”步一乔夹着菜,头也不抬。
“不是吧……”甘宁顿时泄了气,“那我干啥了?总得有点丰功伟绩吧?”
步一乔歪头想了想,“应该有吧,但我想不起来。”
“你肯定知道!”甘宁急得敲筷子,“说一个,一个也行。名声大点的,够我炫耀几辈子的。”
怕步一乔拒绝,又加上一句“这顿我请”。
甘宁在史书中明确记载亲手杀死的、有名有姓的重要将领只有一人。多数是以阵斩大量士卒和基层军官上,晓不得甲乙丙丁。
“你曾率百人夜袭曹营,”步一乔缓缓道,“不伤一兵一卒,杀得数十敌军溃散而逃,夜不能寐。”
甘宁眼睛一亮:“这个好!以少胜多,够威风!”
“孙权赞你‘孟德有张辽,孤有甘兴霸,足相敌也’。”
“孙权?谁要他夸。话说张辽是谁?”甘宁挠头,“不过能被拿来跟曹操的大将相提并论,够意思!还有呢?我杀过什么有名的大将没有?”
步一乔凝视着他兴奋的神情,缓缓开口:“在江夏之战中,阵斩吴国大将,凌操。”
话音落下,甘宁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凌操……”他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是那个……孙权的部下?”
“是孙策旧部,凌统的父亲。”
甘宁怔在原地,面色几变。他想起那个在战场上与他交手数次的老将,想起凌操宁死不退的身影。
“原来……终究是我杀了他。”
步一乔继续道:“后来你投奔东吴,跪下来求孙权——”
“等等等——谁?老子跪下来求谁?!”甘宁脸上尽是难以置信,必须再次确认。
“孙权啊。”
甘宁“啪”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作响:“我甘兴霸跪天跪地跪父母,怎么可能跪他孙权?!”
他气得在酒楼桌椅旁转了两圈,突然抓起酒觞一饮而尽。
“不吃了!气都气饱了!告辞!”
步一乔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轻轻摇头,夹起一筷子菜,悠悠道:“可惜了这桌好菜……只能我一个人消遣了,出门前记得结账,甘宁大人。”
走到门口的甘宁一个踉跄,回头瞪了她一眼,甩下一句“算你狠”,大步消失在门外。
*
入夜。
窗外的星光闪烁。
客房里没有点灯,步一乔抱着双腿,赤脚踩在椅沿,整个人蜷在窗边望月。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裹住了她,仿佛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连思绪都是软的。
“该洗澡到了……”
客栈可以提供热水至客房放置的浴桶,再不去洗,身子怕是要散出味儿了。
她朝后微微一仰,一条腿从椅子上滑落,脚尖轻轻点着地面,双臂软软地搭在小腹前。目光黏在天边那轮朦胧的圆月上,将沐浴的念头又一次遗忘在角落。
“他什么时候回来……”
双腿不自觉地绷紧,脖颈的经络也微微凸起。步一乔歪着头,深深浅浅地呼吸,眼神迷离如雾,唇间逸出低低的呢喃:
“仲谋……仲谋……”
呼吸逐渐加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胸口随着心跳轻轻起伏,无声的念想仿佛已化作实体,在她皮肤下微微发热。就在她几乎被自己的喘息淹没时——
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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