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岚自始至终没有追上来。她总是很自信的,儿子最后总要回到她身边。
八岁那年第一次离家出走,林岚急得报了警,后来在一楼架空层的滑梯上找到他——他连小区都没走出去。十二岁那年夺门而出,林岚追出来,在走廊大声喊他的名字。发现他在楼梯间里,什么话也不说,扭头回家,只给他留了条门缝。
从此不论在哪,林岚相信他不敢走远,不敢做出格的事,够自律,够听话。她可以专心于工作,把儿子交给学校。她说过,教育是老师的责任。
陈向然也学会了在林岚面前藏起自己,做一个乖小孩。因为他说的话,做的反抗,到了林岚眼里都是“小孩子把戏”。一片落叶付出自己所有的重量,也只是激起一道涟漪。
他明白正面“较量”不能得到倾听和谅解,于是建造属于自己的世界,把委屈、噩梦、脑海里不断出现的幻象,全部都藏进去,封起来。
可是齐怀生把它打开了。
在林岚面前,他觉得自己是个漆黑的、坚硬的、封闭的罐子,那些伸展的藤蔓随时要刺向外界,或刺向他自己。
睁开眼,他在齐怀生怀里,他忽然放下所有自我保护。
阴暗、狂躁、悲观的念头占据他的精神,他把下巴搁在齐怀生肩上,撒娇的话到了喉头,没有说出来。
任何人,他希望任何人远离这样的他。不要听见,不要看见。把自己缩起来,直到消失。不拖累任何人。
一时间,他想,命运让他遇见齐怀生,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回家吧。”齐怀生放开他,抽出纸巾,端着他的脸用力擦拭,“啧,瞧你脏的,花猫。”
他逗他开心,可是陈向然累了,给不出丝毫反应。
齐怀生给他擦干净脸,戴上头盔。
小电驴轰鸣而去。
一路,陈向然都紧紧抱着他的腰,把脸靠在他后背上。眼前的霓虹灯、路灯、绿化带照明灯,渐渐消失了,变成低矮的楼房、灌木、河流、百年大树……
刚到家,陈向然的手机就收到几条微信。问他到家了没,试卷有没有好好分析,别顾着生气,这样没法学习等等。
他的所有情感在林岚那里都微不足道。毕竟这样的年纪,是不会有愁苦的。
“今晚还没吃药。”齐怀生穿着拖鞋去给阿送倒猫粮——这位爷前些日子被吓成了孙子,不像之前到处跑到处钻了。齐怀生一接近,它就“喵——”地警戒起来。
“再叫……”齐怀生在它摇晃的毛绒尾巴上拍了一掌,“再叫炖了你。”
“喵!”
“今天的药都忘了吃吧?”齐怀生把糙粮放鞋柜上,里面剩的不多了。
“嗯。”陈向然缩在长椅里,像一个停电的机器人,两眼放空,一动不动。
服药断断续续,病魔因此失去控制,迫使他的大脑停止运转。他就那么坐着,微微仰头,凝视厨房窗外的深巷,天空那么小那么小,被细长生锈的栏杆分割,禁锢在窗户的一角。
齐怀生给他送来今晚的药,他伸手要接,齐怀生躲了一下:“别拿,你没洗手。”
他手心里躺着几颗小药片,白的黄的,形状各异。吃药有一段时间了,他还是想象不到,就这些小小的药片,是如何驱散心里深种的病根。它是不是真的,能消解一切恐怖和痛楚。
那只手把药喂进他嘴里,再递来一杯水,和水吞下。
他浑身沉重得不能行动,好像可以保持这个姿势到地老天荒。刚开始在齐怀生督促下用药那天,他吞下几颗药后,就只等着抑郁消散,期待世界重新变得明媚,但好像什么都没有等来。
药物下肚,任何情绪都像烟囱口冒出的轻烟,刚刚冒头,便“啪”一下消散了。药起效后,他不悲不喜,只感麻木。
齐怀生没有说什么,拿来棉花和碘酒,一点一点洗去他手心里的血污。停车场里发生过什么,他一身花花绿绿的颜料,齐怀生已经猜到七八分。
“画画的事被发现了?”他问。
“笔、颜料,被我妈收走了。”陈向然轻轻颤抖。
“再买。”
“全套配置,太贵了。动了银行卡,她会问起的。”
屋里静了,静了很久。
头顶灯泡微闪,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高,立在墙面上,像匍匐着两只相互舔舐的兽。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到齐怀生在发颤,重重抽了一下鼻子。
“齐怀生?”他微弱地唤了一声。
“嗯?”
“你在哭吗?”
蘸了碘酒的棉花在掌心顿了一下。
“没有。”齐怀生抬起头来,微微笑着。灯光太深,瞳孔盈盈发亮,他看不出那双眼睛是不是红了,有没有眼泪打转,“我只是……只是想到你上次说,你们这样的人,是不是都有那一天。像你,我妹,还有你那些同学。”
“我不是病人,我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寻死,为什么伤害自己。我只是觉得不能这样。我不想要求你,但我这人就是咽不下这种无力的感觉。所以我还是要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对你自己?”
他已经无可失去了。
在陈向然面前他抑制不住汹涌而来的脆弱感。越是这样,陈向然越是愧疚。
原来他不仅令人失望,还让人难过。
陈向然木然地看他,每个字都听在耳里,但他的思维已经迟钝到,要很久很久才反应过来。他低头看自己血肉模糊的手,碘伏和血肉混杂,是他绘画时,最喜欢的调色。
看到血液,烦躁的心渐渐冷却。他难以思考,只是凭着本能说出:“不要难过。”
齐怀生看着他,但他垂着眼,并没有看回来。
“别难过。”他又说。
齐怀生扔了纱布,封上药瓶,把这只瑟瑟发抖的小鹿拢进怀里:“你才是别难过。”
一个拥抱没有持续多久,齐怀生的电话就响了。
响得很突然,阿送警戒地跳了起来。攀上长椅,钻进陈向然怀里,鼻翼翕动,大约是闻见了血腥味。又“嗖”地逃回它的窝里了。
“是齐越杰,”齐怀生拿起手机,“肯定是我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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