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怀生摘下耳机,一蹬桌脚,电脑椅向后滑出一段。手里笃笃聊着微信。
申恺调侃他:“唷,才录一遍就休息。跟谁聊?”
“叶知。”
申恺翻了个白眼:“以为你谈恋爱呢那么专注。”说完甩着一身骚气的铝饰,蛇一样扭出房间,“砰”关上卫生间的门。
不是他想专注,实在是叶知在工作上不那么好说话。要她帮着空出点时间,让龙皓独自探望杨翎——前两次尚且顺利,此后每一次,叶知都要骂,长篇大论不带重复变着法儿地骂。抱怨完了还是得帮着安排。一个多月了,这两次叶知打死也不干了。
她难得不骂,反常地严肃:别再跟我说这事了,最近不方便安排。
齐怀生皱起眉:出什么事了?
叶知发了个摊手的表情包,不再说什么。他于是放弃求人,将手机扔到一边,捂着脸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个多月里,龙皓是齐怀生的“眼线”,负责报告陈向然的病情和服药情况。这机灵孩子当然不白帮人,要齐怀生承诺安排他单独探望杨翎。他强调,是“单独”,不能碰上杨翎的家人。
齐怀生觉得监测病情为大,怎么都不亏,都满足他。顺便从叶知那问到陈向然的挂号时间,突突突骑着电驴假装路过公交站,头盔一摘,头发一捋,说同路,一起走不?
一次两次,陈向然信了。后来他决定换乘地铁。
申恺的服装厂一月前出了紧急事件,大老板快马加鞭奔回去处理。再回来又瘦了一圈,但一脸真心的惬意显然是解决了问题。他拉着齐怀生到酒馆小酌,捧着小麦酒,表示这么久不见,自己是来听好消息的,然而他的脸色随着聊天越来越垮。
他掰着手指,一字一顿提炼信息:“你在某人家里睡了一晚上,给人做了饭,带人去看病。最后你告诉我,你要买他的画?哎,这是人没撩着反被推销成功?那天的事是烫嘴吗你就一个字不提?”
“不是时候。”齐怀生向服务员要了一杯深海之蓝,“不能强求。”
听这“我佛善哉”的口气,申恺感到自己哥们儿下一秒就要入定了。
“那买画是干嘛?”
“治病。”
“……”我看你是有病。
齐怀生一边抿着小酒一边瞟对面,从那双眼中读出赤裸裸的鄙视,忍不住将酒杯叩在桌上:“我只是猜,画是他的心结。”
“这不明摆的事么?”
“但是,拿回几幅心爱的画就能治好,那也太简单了。”齐怀生摇摇头,一仰,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忆起那天晚上。
天黑时他打开书桌上方的小日光管,为陈向然擦身子、换睡衣、盖好被子,准备离开。许是窗户对着的巷子太安静了,他听见几声微弱的哼声。一回头,陈向然在床上蜷缩,额上沁出冷汗,喃喃念着什么。他凑近了听,只听见几个词:废人、别靠近我、别救我……
他伸出臂膀拥住对方,拂去不知什么内容的噩梦。陈向然眼角挂了汗珠,眼睫轻颤,发丝柔软的脑袋往他怀里钻。那样渴求依赖的微动作,与第二天在住院部走廊上那淡漠的眼神判若两人。
……
“他当初选择活下来,又没有真正活下来。他跟我说他无所谓,对那幅画,对他以前那么珍惜的东西都无所谓了。对我……也是一样。你明白吗?他把他自己看得太轻。”
“所以……”申恺眉毛一挑,“你觉得强行接近他,会让他躲远?”
“你觉得,我接不接近他,是陌路人、兄弟还是恋人,还重要吗?”齐怀生苦笑,“我只是不想放弃,我还有办法助他痊愈,这才是重要的。”
申恺重重靠在卡座的绿皮椅背上:“行吧,毕竟他跟所有亲戚朋友都断了联系。现在除了你,没人能救他。”
“不,不是这样。”齐怀生眼神一暗,空空的酒杯里映出他半阖的眼睛,和缓缓开合的唇角。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救他。”
齐怀生重拾七年前的淫威,迫使申恺掏出银行卡,资助他一部分资金。十多年的发小因此一路哼哼唧唧,收到齐怀生一个不怒自威的斜觑,才像个受惊的老鼠缩起脖子。
让他服气掏钱的还是陈向然的画。
展馆的设计绕人,通道蜿蜒,哪里都望不到头。申恺像个路痴被齐怀生引到陈向然的画前,一眼就认出了那色彩搭建的风景。
“这不咱学校么?”申恺伸手要碰,被齐怀生拍了手背。
“发现什么了吗?”齐怀生说。
申恺顾盼许久,站在蝶笼前挪不开眼。说他发现了,陈向然的技艺炉火纯青,色彩的过度更自然了。
齐怀生指指右下角的铭牌,申恺缓缓念道:“陆……金后?后面这字儿读什么?”
齐怀生说:“不认得。”那字儿是“銗”,无人用以取名的生僻字。于是他直觉这是个艺名。“陆”是陈向然前导师的姓氏,有一定纪念意义。因而他先前猜测,有可能是陈向然取的艺名。至于陈向然与陆老师关系如何,他算不上了解。
今天约了交易,等“画者”到场。他来早了,在展厅中央五颜六色的皮座椅上坐着等。画馆回荡着鞋底叩击木地板的声音,免费的展览,来的人还是不多。他等得疲倦,支着膝盖埋头——就见一根拐杖抵在了鞋边。
申恺吓得“腾”站起来。他缓缓抬头——是位老者。
这老者似乎天生就是画馆的人,与画廊一体,气度深沉。打光灯从他左鬓切割到右皮鞋,齐怀生看清那黑发掺了银丝,估摸六十岁左右,面有愁容,精神不振,而浑身上下还是整洁笔挺的着装。
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或许还是画展的投资人,然而近来不甚顺心。齐怀生想。
“是您要买我爱徒的画?”老者开口。
不是铭牌上那个人,齐怀生不禁泄气。想来那位“画者”该是个年轻人,冒名售卖这样的事做不来。但如果背后有这么个人物在控制,也说得过去了。
“是的。您徒弟今天来吗?”
“他……”老者叹气,“我听说他抑郁而亡,其实我与他多年没见了。”
齐怀生微微眯眼:“多年没见了,老师如何认出他的画来?我只是个买画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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