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溪宸拉住缰绳,车队随之停了下来。
由女使搀扶步行的严竹旖也回过头,瞧见远处的一幕,蓦地扣紧女使的手腕,没有在意女使痛苦的表情。
她的心更苦。
那匹不服管教一味撒野的杂毛小犟种,在江吟月的调驯下,竟慢慢温顺下来。
朝向后的双耳同时一拧,歪向两边。
懂马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再烦躁的表现。
詹事府的一名老臣在看过热闹后会心一笑,“驯服了啊。”
另一名老臣应和道:“江嵩之女可不是花架子,若非当年不懂得收敛,惹怒陛下,至今空置的太子妃之位还不是囊中之物。”
“我看老弟你要收敛点。”
“是是是,多嘴了,多嘴了。”
严竹旖在人们的窃窃私语中看向闷头走来的寒笺,丢下一句“自行受罚”,转身走向太子。
“妾身可与殿下同乘?”
卫溪宸顿了片刻,倾身递出手,将她拉向身后,没再去注意车队后头的情形。
“继续赶路。”
众人不敢怠慢,收起玩味。
前方探路的马卒却突然折返,“启禀殿下,前方十里,一拨兵马正向这边靠近。”
来者足有百人,兵壮马肥,气势如虹,为首将领更是魁梧奇伟,威风凛凛。
车队众人各有所思。
严竹旖扯了扯卫溪宸的衣袖,“殿下,出门在外,谨慎为上,咱们还是先藏身,暗中观察吧。”
一旁步行的富忠才瞧了严竹旖一眼,别有意味地笑了笑,敢明晃晃亮出身份的队伍,还能是不速之客吗?
卫溪宸轻轻摩挲缰绳的纹理,眺望江宁的方向一眼,一夹马肚,继续前行。
沿途桠枝飘飞花,剔透晶莹午日里。
晌午时分,人马相继翻过雪山,于山脚下暂歇。
卫溪宸独自回到檀木马车,支颐假寐,没急着赶往驿站,似在等待什么。
未时未至,阵阵马蹄起波澜,引得车队马匹不安,反倒是被江吟月驯服的杂毛马高仰着脖子,摇摆长长的鬃毛。
比不得御马敏锐。
江吟月失笑,随着马踏平地声渐重,她心中有了猜测。
没一会儿,十来人的队伍先行抵达,身披铠甲的将领匆匆下马,跪地抱拳,浑厚嗓音中透着对贵客的恭敬,“江宁都指挥同知程高,奉都指挥使令,特来接应太子殿下!”
紧随其后的下属跪地道:“末将等参见殿下,殿下洪福金安!”
又过了片晌,马蹄声声不绝,黑压压的甲胄士兵相继跪地请安,声势浩大,在空旷的山脚下回音不断。
檀木马车中终于传来一道清朗嗓音,含笑温润。
“诸位爱将请起。”
一抹白衣打帘而出,宽袖被风吹鼓,如鹤展翅。
飘逸出尘。
卫溪宸站在车廊,目光落在江宁都指挥同知程高的身上,“辛苦将军。”
程高躬身,不敢直视储君,“殿下跨越迢迢山水,舟车劳顿,末将等只是中途接应,并无辛苦。”
卫溪宸步下脚踏,亲自扶起这位从二品大员,“前有驿站,将军随孤乘车前往吧。”
“殿下抬爱,末将恭敬不如从命。”
程高迟疑了下,小心扫过车队众人,稍一抬手,示意下属送上小轿。
“听闻良娣娘娘与殿下同行,末将特命人打造一顶软轿,可减轻娘娘途中颠簸之苦。”
卫溪宸闻言摇摇头,倒也没有阻拦,却见两名士兵抬着轿子越过严竹旖,朝车队后头的江吟月小跑而去。
“恭请娘娘上轿。”
车队哗然,有人窃笑,有人看戏。
严竹旖维持着端庄,身形略有不稳。
江吟月很想揉一揉两名士兵的眼睛,是怎么精准辨认错了人?
“你们的娘娘在那边呢。”
两名士兵慌忙转身,大冷的天汗流浃背,灰溜溜去往严竹旖的面前,跪地请罪。
适才,二人放眼望去,不约而同一眼捕捉到车队中长相明艳的女子,没注意到另一清秀女子......
严竹旖示意女使将二人扶起,“不知者无罪,请起。”
讨好不成反闹笑话的程高尴尬至极,立即附和道:“娘娘大度。”
严竹旖没计较,坐进小轿,帘子垂下的一瞬,上扬的嘴角骤然压下。
两拨人马汇集,继续赶路,在暮色黄昏里抵达驿站。
仍在车尾的江吟月给魏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与富忠才打声招呼,就此辞去,并买下这匹杂毛马。
相逢是缘,可惜是孽缘,她不愿停留去放大怨意。她想,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原谅卫溪宸,即便卫溪宸不在意,遗忘了前尘。
这或许就是过来人口中说的,缘分的尽头不是生死离别,是在释然中遗忘。
而她不是无法遗忘卫溪宸,是无法遗忘那段被误解谩骂的过往。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真心也是。
卫溪宸教会她,真心必败。
她伸出手,抚了抚拉车的马匹,“再劳累一段路,咱们去前方休息。我都不知道魏钦给你取了什么名字。”
杂毛马伸过脖子,挡住江吟月的手,大有争宠之意。
江吟月忍俊不禁,远远瞧见魏钦拎着钱袋回来。
富忠才拒绝了他们的辞行,未言明是太子的意思,但显而易见。
卫溪宸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势必授意过富忠才。
看魏钦卸下车辕,江吟月兴致缺缺地跳下马车,闲逛似的走进驿站,问驿工下榻的院落。
这座驿站较大,两人还是被安排在偏僻的小院,门闩都是坏的。
魏钦去了马厩那边,江吟月独自推开客房,要了一桶热水。
她勉强挂上门闩,走到水桶前打湿帕子,背对房门一点点擦拭着身体。
撸起裤腿时,左膝多出一片淤青,多半是驯马时不慎磕到。
她使劲儿按了按,忍不住“嘶”了一声。
难怪那会儿有些隐痛,是轻微脱臼了。
恰好有人叩门,破损的门闩顺势脱离。
江吟月提着裤腿转身,喊魏钦帮忙正骨,却见门外之人快速转过身。
是太子卫溪宸!
他的手里拎着程高从江宁带来的鹅油酥和桂花糖山芋。
都是江吟月幼时喜欢的小吃。
江吟月放下裤腿和裙摆,黑睫如翅颤得厉害,“殿下不懂避嫌?”
“孤叩过门。”
“请回。”
不问来意就逐客吗?卫溪宸有些不舒坦,不知是因她的无礼还是见外。
眼前闪过女子左膝的淤青,加之那句“正骨”,他突然转回身,迈进门槛,径自走到女子面前。
“脱臼了?”
措手不及的江吟月立即怒道:“不关殿下的事。”
“脱臼的隐患可大可小。”
江吟月左耳进、右耳冒,敷衍了事地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颇为强势。
哪知,卫溪宸非但没有离开,还放下牛皮纸包裹的吃食,曲膝蹲在江吟月的面前,在江吟月向后退时,抬手握住她的小腿。
裤腿被撸起时,江吟月失去平衡,倚在身后的桌沿上。
三年不曾有过的接触在电光石火间发生。
卫溪宸扣住江吟月受伤的膝,细细摸索,在她欲要避开时,猛地发力。
“嘶......”
“好了。”
卫溪宸抬起头,仰视既陌生又无比熟悉的女子,浅色的瞳微黯。他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提醒女子近几日切莫乘马。
江吟月非但没有领情,还指了指桌上的吃食,又指向门外,无声地逐客。
四下无人,她才敢不计后果地放肆。
卫溪宸何等清傲,冠玉面渐渐绷紧,他转身离开,没去管桌上不受期待的吃食。
笔直的身姿融入日暮中。
天边晚霞愈浓,远望潋滟,近观刺目。
江吟月拍了拍被攥皱的裤腿,疲惫地趴在桌上,不懂卫溪宸的意图。
弥补吗?不计较她的临阵脱逃了?
造化弄人,人心难辨,就在刺杀前夕的一次宫宴上,卫溪宸疲于交际,带她躲进御花园的一座假山里,远离虚与委蛇的寒暄,笑听她滔滔不绝地讲述日常琐事。
日理万机的人,总是会抽出精力陪伴她。
“太子哥哥,我都及笄十日了,你的及笄礼呢?”
卫溪宸很少卖关子,却迟迟没有送出她最看重的及笄贺礼。
她耍性子不高兴,气嘟嘟要回大殿,正要越过靠在假山上闲适淡然的男子,却被男子扣住腰身拉了回来。
一记吻,落在她的脸颊。
男子笑意缱绻,低声问道:“收到了吗?”
那是卫溪宸仅有的一次失礼,越过雷池,将脸颊似火烧的她紧紧拥入怀里,让她唤他的名字。
然而,没过多久,一场蓄谋的刺杀突然袭来,围攻出宫的储君。这场刺杀,成为他们情断的分水岭。
舍弃储君自顾逃命的责备声甚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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