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简陋僻静的山野驿站因卫溪宸的到来,有了澹艳之色。
男子走进大门时,听驿工说起江吟月已醒正在偏院喂黄狗,不由失笑,正思忖是否要与之坐下来聊聊,一名女使提裙跑上前。
“殿下,娘娘与江娘子发生不愉快,一个人闷在房里。”
“因何?”
“娘娘关心江娘子的身子,特命人熬了燕窝,哪知江娘子不领情,还言语冒犯了娘娘。”
卫溪宸调转刚要迈向偏院的脚步,径自去往严竹旖的房中,途中询问女使江吟月可有食用那盅燕窝。
女使深觉晦气,躬身回道:“禀殿下,江娘子将燕窝喂了狗。”
不承想,太子殿下唇边点点笑意,几分感慨。
是她会做的事。
太子和良娣被安置在驿站最明敞的房间,有袅袅沉香自楠竹卧香盒中溢出,点缀清雅,却在朴素的房间略显突兀。
卫溪宸推门走进客堂时,见严竹旖歪倚在小榻上,手捧绣绷穿针走线,绣的是男子样式的荷包。
搭配的香料摆放在炕几的竹篮里,沁人心脾。
“与吟月犯口角了?”
卫溪宸自然而然坐在小榻的另一侧,捻一株香料随意嗅闻。
温润的气韵在灯火下愈发暖煦,人是出了名的随和,不谈朝中大事,似乎没有琐事能干扰他的情绪。
除了......
严竹旖顿住针尖,闷闷地摇了摇头,“是妾身惹了江娘子不快,明早还要向她赔个不是。”
“一点儿口角,她不会往心里去。”
听太子语气,好似更了解江吟月一些。严竹旖放下绣绷,坐到太子身侧,“妾身不想让殿下难做,礼让她一些,无妨的。”
女子吊着眼梢,柔情蜜意,淑茂的善美可化作解语花,为清秀添风情。
卫溪宸哑笑,看一眼笼罩夜色的菱格窗,“天色不早了,你先歇着,孤还有事要处理。”
“舟车劳顿,殿下也歇下吧,妾身可为殿下舒舒筋骨。”
“不劳你了,歇下吧。”
说着便站起身,翡翠锦衣划过女子掌心,柔顺却难以抓牢。
严竹旖目视太子离开,她拿起绣绷继续走线,歪歪扭扭不再流畅。
一些旧事在重遇江吟月后像种子发了芽,滋滋不断地冒了出来。
“她呢?去哪儿了?”
三年前的那场刺杀,偶然路过的严竹旖亲眼目睹一身蟒袍的太子倒在灌木丛中,也清晰记得太子在清醒后,脸上露出毫不遮掩的担忧,他问她可有瞧见一个小姑娘,她的回答是......没有瞧见。
可她听清了江吟月在离开前哽咽的话。
“太子哥哥,我去引开刺客,不是丢下你。你快醒醒,不要有事。”
严竹旖宁愿自己没有听到江吟月的话,那样她就可以问心无愧取代江吟月留在太子身边,可她听到了,却也身不由己,十六岁的年纪初长成,便被父亲派人送往京城一户权贵人家做填房。
她才十六岁,要为年过七旬的老头子填房,她不甘心,不愿做被梨花压倒的海棠。
就在即将入城时,一场刺杀陡然发生,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混乱中,她与家中扈从走散,躲进远处的灌木丛,无意中遇到昏迷不醒的蟒袍男子和焦头烂额的丽服少女。
她不识太子身份,但知身着蟒袍者,天潢贵胄。
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滋长,在男子初醒的一刻、在被男子询问少女踪迹的一刻,她目光空洞,歪头轻摇,“没有瞧见,是我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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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饧眼欲睡,江吟月在暗澹小院中喂完黄狗,又在狗毛上擦了擦粘黏燕窝汤汁的手指。
饱餐一顿的黄狗撅腚摇尾,屁颠屁颠跟在江吟月身后。
江吟月闲着无聊,将黄狗拎上石桌,拍拍自己的肩,“上来。”
黄狗在石桌上踟躇着,前爪异常忙碌,旋即起跳,扑向江吟月的肩头。
一人一狗向后退去,江吟月抱住黄狗站定,又将它拎回桌上。
几个来回,黄狗再没犹豫,一次次扑向女子肩头。
“这么信任我啊?”
一饭之恩而已,抵得过人与人的信任!当年的她百口莫辩,没有几人相信是她引开的刺客,一个被宠坏的娇气包,哪有胆子设身险境?
额头溢出薄汗,驱使了雪后的寒冷,江吟月隔着斗篷坐在石墩上,允许黄狗舒服地趴在她的腿上。
“我看不得人间疾苦,却又不喜与人接触,你说,是不是很矛盾?”
黄狗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她,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话。
“不矛盾,孤希望国泰民安,但也喜欢清净。”
一道清润嗓音传来,伴着细碎脚步声,随即,那些脚步声散去,一人独自站到偏院中。
江吟月没有回头,忽然觉得很冷,她抱住黄狗汲取温暖,没了适才的鲜活。
天未胧明,沉云风萧,女子眉间笼上一层阴暗,片晌,她放下黄狗,缓缓起身,转身见礼。
“见过太子殿下。”
一瞬明媚,一瞬漠然,落在卫溪宸眨动的眸间。
“吟月,不必与孤客套。”
“殿下说笑了,储君与官眷有别。”
故人容貌未变,音色未改,连倔强都一如既往,可她再不是那个温声哄一哄就能眉开眼笑的少女,她的神情很淡,拒人千里。
这是卫溪宸不曾遇到过的,哪怕是将朝臣抄家流放,那些人也会跪谢他的不杀之恩。
他在皇室行二,自打出生,顺仁皇帝赐他“宸”字,越过大皇子,册立为储君,打破立长不立贤的规矩,可以说,他自出生顺风顺水,众星拱月,没有被人冷遇过。
可他清楚江吟月冷漠的缘由,她的怨犹在。
“坐下来谈谈吧。”
没有挑破女子淡漠的源头,卫溪宸走到石桌前落座,端正的仪态霞姿月韵,刻进骨子里。他叩叩桌面,轻声道:“坐。”
语气明明温和,却有着上位者的不容置喙。
尚书江嵩一直是支持东宫的,与太子的利益密切捆绑,江吟月作为江府嫡女,三年来被父亲告诫过多次,姻缘不成利益在,不可做出忤逆或非议太子的举动。
江吟月坐到太子对面,隔着整张石桌,低眸看着趴在她脚边的黄狗,安静等待下文。
卫溪宸不禁想起多年前,少女在东宫等他忙完手边要务的模样,虽百无聊赖,闲得发慌,却不肯离开,还会在他偶然抬眸间,笑嘻嘻扬起娇靥,因他的一点点回应,就能开心一整日。
她生来骄阳似火,不该是沉闷的。
“这三年过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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