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病了。
喜儿这么以为。
进了腊月,快到年关,三殿下的书信来得不如以往那么频繁,想来京里事情多且繁杂,无暇多书。
顾渊对他从来报喜不报忧,一身病骨缠绵榻间,写回去的却是弯弓射雁的轻快事。
那次回来后,顾渊身上的毒发作得越发厉害,以往只泛着酸地疼,这下五脏六腑像被火烧,半夜常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过去,又要被一梦惊醒,心力交瘁,越发清瘦下去。
喜儿却知道,以将军那个性子,难受死了也不愿意说一句,战场上身心虚弱是不能叫军中将士们看出来的,更不能让敌人瞧了去,否则军心不稳,士气溃散比缺兵少粮还恐怖,立时就要不战而败。
她这个样子担心死人,喜儿跑前跑后,找了七八个郎中来给顾渊把脉,却没人能诊出个所以然来,都说是重些的风寒,给开了许多纸方子,每天喝水似的灌药,也不见好。
喜儿急得不知道怎么办,病号本人却浑不在意,人遭折磨,憔悴得像棵蔫了的草,神色却漠然得很。
顾渊当然知道是谁害自己,也知道怎么都没救,虽然是药三分毒,但为了宽她的心,还是全喝了,快死的人不怕这个,唯一不好的是苦了点。
腊月二十三这天,南川飞雪。
窗户纸簌簌作响,屋里点着炉火,顾渊卧在榻上,身上发软,握笔要打颤,只好又开始看书,喜儿这回却说不出一二三来,因为她这样实在是干不了别的。
“将军,”喜儿道,“有胃口么?”
顾渊闻言抬头,想想道:“吃得了东西。”
喜儿凑过来坐下道:“我瞧您瞧着心疼。”
“我怎么有幸得了你这么个小朋友呢,”顾渊听着窝心,笑道,“跟姊妹似的。”
对尚未奔而立之年的顾渊而言,五殿下都称不上“小朋友”仨字,喜儿还比平阳公主大点,闻言竟觉得脸上有些烫。
她撇开一些杂念,顿了顿道:“昨天将军在家里歇着,我到集上添了点东西,今儿是小年,咱们吃饺子,包完下好指不定得晚上了,您要有胃口,先吃点灶糖垫着好不好?”
顾渊:“好。”
喜儿:“出去走走透透气吧,闷几天了,人都闷坏了。”
顾渊将窗户推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只见庭院里头雪压竹枝,景色甚美,叹道:“也好。”
喜儿心里发酸,但还是笑道:“得,我拿披风去。”
从前在嘉峪关北披的狼裘厚重,行军时候才用,留在了京中的将军府,南边的雪没那么逼人,即使是北风也轻得多,喜儿盖了件大红白里的鹤氅在顾渊身上,替她理好领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道:“正是文武双全一儒将。”
顾渊失笑,可惜容色太苍白,被红一衬,显得更没多少活气:“儒什么将呢,文盲丘八一个。”
类似顾将军这种人都有自谦的毛病,似乎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改不得,喜儿也不去跟她掰扯,捉了一旁挂着的油纸伞,又想起什么,从一旁的小案上拎了个纸包起来,才扶她出了门。
顾渊被风一吹,默不作声地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了点。
喜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那个纸包打开了,趁她看着远山发愣,拈起一块灶糖塞进了顾渊的嘴里,后者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还是被喂了个正着,唔道:“粘死了。”
“不粘就麻烦了,”喜儿小声笑道,“灶王爷吃着这个粘了牙,才能多说点甜言蜜语呢。”
顾渊不屑道:“谁要他灶王说。”
“他不说我也要说,”喜儿举着伞,“上天保佑我将军快好。”
顾渊偏过头来看看她,突然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来,揉上了喜儿脑袋上一头毛:“怎么那么讨人喜欢呢你。”
这下换成喜儿躲闪不及,乐了:“我看您就是快好了,精神头那么足,就说得出来透透风。”
顾渊听见“快好了”却眨眨眼,心里五味杂陈,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喜儿不知是不是说错了话,一时也不敢作声,余光看见主人在望天。
纷纷扬扬柳絮似的雪片被伞挡在了周身之外,顾渊追忆起从前在漠北的往事来。
若说南川里的雪叫风雅与景致,大漠的雪就是刀子,裹着风剔过骨头,带着惨烈的意味。
那才是真冷啊,角弓若不及时捂上就梆硬,弦要绷断,铁甲冷难着,军中干粮都是硬的,只能拿石头砸碎了放怀里化开,一口下去从喉咙芯冰到脚后跟,冻得人发懵。
主将有裘披,将士们却不见得都有能御寒的衣服。
那次巡营时,顾渊瞥见一个半大的小兵蜷在土堆旁边躲风,他脚上穿的是布鞋,估计是家里人给做的,已经破得不成样子。
看着那样子,她心里十分不得劲,想给人双新鞋穿,到了却给不出去。
军中不是只有这小兵一个这样,鞑子困了关隘,补给断了,这样的人,营中有一群,有的处境还更艰难些。
可是看着孩子受罪,到底没法坐视不理,顾渊将自己腰间的酒壶丢给了他:“喝点,暖身子。”
那小子本来半合眼睛要睡,因为天上飘鹅毛雪,手已经冻得发紫,也不知道是快睡着了还是快僵了。
闻言一个激灵,见是顾渊,眼睛亮了一下,惶恐地接过来喝了一口,被那烈酒呛了一下,咳咳两声,将酒壶还回来,哑着嗓子道:“谢将军。”
顾渊蹲下来道:“几岁了。”
小兵:“十三。”
十三啊。
她叹口气:“乱世没法子,倒要叫你们这些半大孩子来拼命。”
小兵:“不是孩子了!生为人是来担责任的!我崇敬您,不是被抓来的,自己进的军营,死了也乐意。”
顾渊拍拍他肩膀:“保家卫国在少年,好样的。”
小兵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嘴角咧了一下,才开口。
“将军我跟您说,我爹给我说了亲,等打赢了咱们班师回朝,我回家有了媳妇,肯定给您送喜酒,我们,”他嘿嘿了一声,更像是在掩饰哆嗦,“我们村是酒乡呢,保准那佳酿跟将军壶里这酒一样地好。”
那孩子当时虽然苦得发惨,眼里却有光,可惜一年后,三军凯旋,他却没等到那一天。
彼时诸部遭困,几天后一次突围里,这个兵中了箭,死之前连眼都没闭。
仗打赢了,主将却高兴不起来,时不时总会想起那还稚气未脱的话音“生为人是来担责任的”。
千古家国,不是文墨吊古里头写得那么风流潇洒,都是用一个个鲜活的命堆出来的,里头有男有女,有长有少,人潮阵阵,淹没在呼啸的大风里,化成骷髅白骨,终归尘土,随着黄沙一道乘风而去。
天下英魂,尽是国殇。
喜儿叫道:“将军?”
“嗯?”顾渊回过神来。
“站一会了,咱们回,一会风钻进衣服里又该难受了。”
“走吧。”顾渊道。
晚上主仆两个吃了饺子,白天顾渊透了气,也并没见好。
晚上最难熬,碗筷捡走,西窗边小案上放着油灯书卷,顾渊不想去卧房,在竹榻上歪了下来,靠着窗户,又开始发愣。
喜儿默默地沏了壶茶来放在一边,倒了一杯递过去,顾渊闭了一下眼睛,接过来喝了一口,不幸被呛着了,咳了个死去活来,末了觉得不行,挣扎着让她拿帕子,才捂上嘴,就咳出来一口血。
喜儿吓坏了:“将军!”
顾渊浑身发冷,低着头冲她摆摆手:“不碍事。”
喜儿:“说的什么话!”
“甭操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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