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说仙家凡间一年当百年,喜怒哀乐都在弹指一挥间。此刻风来横枝颤颤,长不出瓣朵,只先避开眼前的争端。
雪雁揣着手站,与狭路相逢的秋纹大眼瞪小眼。团圆的脸上茫茫然,细瞧还带点不耐烦。好不容易绕回房里,一箩筐的困惑讲完,忙着打听,这才晓得一场隐秘事端。
这一回属实无妄之灾——黛玉和雪雁忙着拿行事的令牌,早早装睡,却不知前脚吹熄灯烛,后脚便有贵人来。
“这事说来也有些埋怨我的意思。”紫鹃听说这糊涂事,一时舍了手里的物件,恍然道:“我说怎么突然......昨儿你们睡下,我来掖一回被角——刚出门,就听着有人声在门外。我寻思不必劳动别人,去开门正见着宝玉过来。”
“他不是下午才待了半天?”雪雁想着自己今早遭到的冷眼,整个人却跟得了点机灵似的,抻长脖子,追问道:“他来做什么的?”
“来送东西的。”
太阳还没真正升上来,投在地上依旧是惨惨的暗。眉毛样的白月亮叫人剃秃半边,隐在树梢后幽幽怨怨,再过一会便要消失不见。昨日一场冷雨造成不小的麻烦,花落得早,原本还熬得过冬的残叶紧跟着冻裂开。黛玉的眼睛溜着窗沿向外瞧,不知有得什么,悄悄捏一捏雪雁的指尖。小呆雁子也知收敛,身子坐回来,眼睛也跟着溜一圈——两个人对视,都有点皱眉的样子。
紫鹃自不晓得她们瞧见什么,只当是为着眼前事心烦,抬手把眼前的灯烛拨亮些,继续道:“那会天早也黑下去,我心里奇怪,问了宝玉,他说是想着今儿惹得姑娘不高兴,在房里寻出一个西洋万华镜,送过来给姑娘解解腻烦。”
“我跟他说姑娘睡下,他就叫我不要把你吵起来——另叫我别跟姑娘说他来过,只等明天姑娘醒了,他再来。”紫鹃说到这里,颇有些懊恼的意思在:“我想着刚下过雨雪,路上难走,便说再使个丫头给他照路。但宝玉说不必,他院里有人跟着来。我见那边确实有个灯笼,便只照着他下了台阶——早知道......”
那边院里的人其实也知道此事与这边没太大相干,雨雪本就泥泞,夜里跌跤更是难免。只是心里存下火气,眼前的主子埋怨不得,对外的话里话外总能沾点不满。黛玉听紫鹃讲明白,自己懂得,难为雪雁也立刻扭过弯来。
只她还是瘪嘴,嘟囔着:“那秋纹瞪我做什么呀?又不是咱们叫的雨雪,咱们叫的万华镜,咱们叫的把腿跌断......”
这一连串的‘咱们’倒叫屋里的不快活散去几分,紫鹃捏捏她的脸蛋,哄道:“这话你可不要当面说,叫人家听了,不知又有几分为难。”
“那宝玉的伤怎样了?大夫怎么说?”黛玉心知这不是宝玉的本意,对他自然没什么责怪。她昨儿也见了街上的冷雪,晓得这跌一跤也疼得厉害。
“幸好冬日穿得厚实些,没大碍。说腿上一块青,袭人给揉了整晚。”紫鹃拿指头在下巴上点一点,若有所思:“旁的就没了,只是晚上叫大夫,老太太那边恐怕也不安。”
黛玉也想到这一层,闻言暗自叹一口气。她想外祖母总不至于把这罪状怪到她身上,但这个当口,她也实在不愿惹眼。
尤其......
眼睛似不经意往窗台转,剃秃的弯眉底下已经覆盖白面,过浓的脂粉与这天气不大和谐,没能晕染开,只有‘一眼’的好颜色在。黛玉看着渐升的太阳眯眼,又听小丫头说贾母那边已经妥当,便也紧着更换衣裳,准备去外祖母那边凑趣问安。
冰冷的空气与太阳争锋,把世间的人挤得很窄。瘦条条一个走在路径上,遇到另一个人,却‘嘭’得鼓胀起来。撑开衣摆上花鸟的轮廓,好像那死物真的活过来。脚下残留的雪泥越走越薄,直到彻底的,一点也看不见,鞋底触碰的只有软乎乎的草毡,更仿佛先前从未下过雪。
往里走,人声更热闹得厉害。小丫鬟蹲身把水晶帘子打起,黛玉进去,还没见着形影,就听见外祖母在唤。
“叫你们惫懒,我这心肝到了,也不知早早迎进来——”
金盏银屏上映着各人簪饰,任是什么红花绿玉,坠在上面都是白花花一片,只当是屋里落了场不冷清的雪,只留得满室热闹在。黛玉一进去就被贾母招至身前,宝玉偎在贾母另一边。他见着黛玉,欲言又止,反倒是贾母先笑。
“昨儿是浑闹一场,方还念叨着你妹妹,怎么这会又露了怯?”她一面说着,一面叫黛玉更近前,温声道:“只怪昨儿雨雪蹊跷,换个神仙过来,也少不得跌跤。这冷得叫人恼,你那边可好?我那库里还有几样皮子,上了年纪的用不上,正合适叫你们姊妹几个再去裁扯件新衣袍。”
“老祖宗这会好偏心,只想着妹妹们,怎么不想着我也缺件新衣裳?”王熙凤乐得在此时多叫贾母开怀,她心知宝玉没跌出什么好歹,多的怨怪自然到不了林姑娘那边。底下人的小念想不必放在心上,大头的好歹还是老祖宗这边。心里百转千回,面上笑得更艳烈。而贾母正偏好这一套,听她撒娇,更是眉开眼笑道:“你们听听,就她这性子,哪里会缺了好?也罢也罢,这年节过去,你是一大功臣,合该奖赏。过一会子啊,就由你领着你妹妹们去挑一挑。”
“老祖宗冤枉我——我哪里是功臣,哪里论得到奖赏?不过是坠在妹妹们身后,捡些碎布头子罢了——”
“你呀,得了便宜还要占个乖。你这段时日劳心劳力,我都知晓。”贾母朝王熙凤点一眼,又抬手盖住黛玉眉眼,只将她拢进怀里,笑道:“快住口吧,你妹妹面皮薄,真将她说羞了,我还不饶你。”
王熙凤探得最后一点心意,登时鸣金收兵。心里盘算好要敲打的对象,嘴里更转着弯地说许多好听词句,贾母高兴,周围笑声累积。外面还冷,门窗都关得紧,这一声声的笑流不出去,便只好紧贴在屋子里,尽是黏糊糊的暖气。
黛玉打从最开始与各人见礼后就没多吭声,这会被外祖母搂在怀里,眼前便是贾母的掌心。贾母的手掌盖得并不紧密,因此不昏黑,反而点染开金红的光晕,散在眼底,直到彻底被遮蔽......
“姑娘,喝茶。”雪雁讲话浑似廊下的鹦哥,贾母听来便要发笑,更想起自己的心肝这会还拢在怀里。收了手,却还舍不得她离去,怀中小小的人端着茶盏,一举一动多像她的母亲。
心里泛起水意,脸上却多了笑意,贾母望着杯盏中的涟漪,声音压低:“好孩子,只管安心。”
这一声,黛玉听得,宝玉也听得。只是他想不到自己会引得林妹妹受气,还懊恼找来的万华镜没了新意。趁着贾母还在,他越发挨得近,等不急黛玉搁下杯盏,便忙不迭叫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妹妹,我寻出些好玩意,等会你来挑拣些,把看得上的都拿去。”他说得真诚,贾母也乐得两个小的亲近。只是这会许多口耳都在,黛玉歪歪头,手指在盏底打着旋,一双眼睛亮晶晶——她无意叫宝二爷身边人再给她添上什么‘个性’。
“那敢情好,正好昨儿没玩高兴。你好心做东,我们不扫你的兴。”
宝玉原只想邀黛玉一个,虽说她话里带上‘我们’,但着实也不愿叫林妹妹不开心。当下收敛心底的雨滴,又高高兴兴满口答应。
这一上午沉云来去,三春一处,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只是这三个姑娘同样幼小,瓶盏之间,一样被热闹的笑声挤在空隙里。这时听黛玉的话却很开心,抛开旁的不提,任是谁都不愿被空落落地丢在一边不理。
黛玉同样喜欢与姊妹们一处。
雪雁并不是一开始便展露奇异,只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里,扬州的城隍就传下旨意。她是什么存在,又怎么投作此身,城隍只道是灵,根底却没有讲清。要问雪雁,那小呆雁子自己更是说不清——她只跟黛玉讲过,是一睁眼就成就人身,叫人领走,流离许久才到了林府。
世事就这样不仔细,城隍听着她俩说话,笑个不停。公文上的官儿轻易换了人,转眼的功夫,黛玉任下这官职也有一年光景。
忙碌得很,偏偏唯一的帮手......
黛玉心中叹气,与宝玉、三春说定,又得了长辈揶揄。待到出来时日头已暖,不像在冬日,更不像还有雨雪威逼。黛玉和雪雁一块走在小径,想起往事,忍不住在雪雁的指头上敲一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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