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长风环视四周，他发觉在这儿幽静山林，他却突然能体会到表哥为何一副总是拒人千里的模样。
一个流落在外的外孙，多少腌臜的流言。此时此刻他不想程艺芯误会表哥。
哪止程艺芯这般离谱的猜测，还有人说过表哥可能是当年的那个死胎。
笑话！表哥可是九尾狐！若真是太子骨肉，早就母凭子贵，哪还轮得到流落至义子营。
祖父早在宗室祠堂堵过悠悠众口：山洪那年，他还在寻人启事上描摩女儿的样子，却只等来村民捡回的戒指和一个噩耗--男人背着高烧的妻子往高处跑，却滚落山崖摔死，一双儿女亦走散。祖父决意要找回一对孙子孙女。而如今表哥的心思大抵也是如此了。
程艺芯试探："他的生父，只是一个--"
曲长风不屑道："农民。"
程艺芯换了一副模样，略显委屈地嘟嘟小嘴道："你知道的，长风公子。我和你表哥差一点私定终身，想更了解他一点也没错吧。而且你们曲家的确失踪了一位千金大小姐。云鹏和方圆说得眉飞色舞，却半句不提那位贵妃的生平。我的好奇是人之常情。"
曲长风："坊间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好奇可以，猜忌不必。"
程艺芯："谢谢长风公子指点。现在我知道了，不提就是小门小户，不值一提。就像曲长水那个爹一样也不值一提。你们曲家大概恨不得长水不存在吧。如果没有他，你就是少主。"
上弦月挂在树梢，在陨石坑边缘投下斑驳光影。程石榴蜷缩在树洞中，由于空间局促，她的右手轻轻放在曲长水的胸膛，无意中竟感受到他匀速的心跳。
曲长风与程艺芯的对话顺夜风飘来，再加上在场三人的心声，真假虚实像绣针穿梭，终于织出了他这些年的生活图景。
在曲家老爷子和八王以及心腹刻意遮掩下，曲长水的生父被编造成了一个农民。
虽然保护了他。
可是落在曲家眼里，在曲长风眼里，表哥的存在始终是扎在门楣上的刺。
对农民血脉的轻蔑，对生母堕落的恶意揣测，甚至那些关于死胎的张冠李戴，其实他们一直将他视作世家大族华丽锦缎中的污点。
她突然理解他总是冷淡的表情--曲家给他的，从来不是温情脉脉的认亲，而是带着秤杆的打量。然而她也听到一句表弟维护表哥的话。
曲长风："表哥身上亦流着曲家的血，他说过江山万里，于他不过是寻人的路标。哼，我也没那么心胸狭隘。"
程艺芯见状往前走了一步，可曲长风的视线却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曲长风："想知道的你也知道了，陨石坑也看了。可以告诉我程石榴的山野生存秘诀了吗？她会往哪里躲藏。"
"别告诉我，你喜欢她。"程艺芯突然严肃，"长风公子性格直爽，有话直说，今夜这里只有我们两人，索性我也率性一回。孙芳菲已经翻过她随身行李，没有任何发现。我猜你这么着急找她也是为此吧。行，我告诉你！"
这下换成程石榴的心怦怦跳了，大家都在找的东西，正栓在她的腰带上，成天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而已。
待那两人逐渐走远。上弦月也渐渐淹没在夜幕中，她发现耳中清明，如万簌俱寂，心如止水。
上弦月本来就只在午夜前后闪耀，所以连带着她的读心术也慢慢消退了。
曲长水见那两人已走远，道："你们一行才十二个人，就算程艺芯功力全开。这也是两个营寨之间的对垒，她心里明白书院其实也是让她中立，只带回月壤即可。她这是过去和范将军谈分赃。"
二人又戴上了面罩，回到黑水寨，程石榴见曲长水淡淡地处理了几名看守不力的狱卒，倒也只罚了他们跑圈。
曲长水倒发了一点小脾气说他表弟真是愚蠢，明明可以怼回去，他是程石榴的同桌，要接头不能在近水楼台！在书院文功学堂！非要跑到这林子。曲长风他就没看到别人都老老实实待在牢房中立呢！
就他蠢得跟程艺芯跑了出去，接下来反而会被有心人利用，反而被做实曲家可能在和她接头。
"书院也不能强按头盖章，就定义接头了。到时候我摆出一副无辜的脸，背上弓箭，做山野生存的模样就好了！要不编个草裙，放心吧。"程石榴安慰他。
他道："我已去书给御史和石总兵，你放心，很快会让你和同学们安全出去。"
程石榴点头，摆弄玉佩，苦笑一声："为何你们都视我为传声之器？太师祖以我为驿使？我忍很久了，你、苏晓、程艺芯和曲疯子，你们都错了。"
曲长水："他们不知道是玉佩，都以为是一枚继漪丸。"
程石榴摇摇头，再一次蹬掉了鞋子，那两块垫高的木板又掉了出来："跟这个也没关系。"
裙摆上沾满腐叶上的湿泥，混着几根灌木刺，走得她两脚酸软，还能闻见深林中的松露和青苔味，她以前不愿说，是怕对方觉得她胆小怕事。
现在她觉得他一路披荆斩棘，应该能懂她的谨小慎微。可是，她也不愿他再多一操心事。
世间事，有些真相写下来，都未必有人看。谣言反而传千年，传万里。
所以她一直觉得继漪丸并不是一个承载记忆的空间，一个纯粹的工具。她怀疑它是有用的，如女娲补天那般物理性的有用，这才是她来到遗落影域的初衷。
如果它连眼前这边被瘴气侵蚀的土地都无法净化，若它连遗落影域三区中那些游荡的行尸走肉的破碎记忆都无法修复，她又凭什么相信她自己能带着这信物穿越凶险！
这些年来，她整日在生存线上挣扎，还要攒钱治小安的眼睛，盘算给大家换个大房子--得让每人都有扇能关上的门吧，还得弄个朝南的花房，研究自动滴灌技术，马上要出夏季配肥了；满脑子塞着药费单和砖瓦泥土以及肥料价，哪还有余力琢磨什么苍生？
那枚玉佩真有补天之能，也得先让她看见真能劈开这片遗落影域，重见蓝天；或是能驯服虫兽的野性，消弭其凶戾之气。
否则谁肯信这没影儿的传闻，这里的每个人都在瞎猜，太师祖又语焉不详，就让她提着脑袋往漩涡里跳？
她才不干呢！
她盯着手中的这只小蝴蝶，那么多人都觉得它有用，可它真的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而已。
那天它在山泉中没有任何动静的时候，她的心底居然有一丝开心。今日却是一丝惶恐，还好只有她有读心术，并不是别人有读心术能听见她的心声。
万一他听见她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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