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风萧萧兮天渐凉。
禹虽心情不佳,但仍旧顽强晨起,拾掇得利索、准备出门做工。
是跨出了院门、瞥见搁在一旁的骨耜之后,禹才后知后觉回忆起来“昨天不小心把它遗落在某某地”这件事。
不用脑子细想,都能思量到究竟是谁差人送骨耜物归原主的。
与帝舜料想的一样,见到复归的骨耜,禹压根不见喜色。
面色沉沉黯黯,整个人郁气萦绕。
“怎么了?”涂山观察禹的面色又古怪,心下着急。
顺着禹的视线也看向骨耜,暂时猜不透这骨耜有什么变化奇异。
禹最开始还想瞒呢:“没、没什么。”
说罢,竟不打算拿起骨耜,就准备空空手地到田野处去。
“怎么不拿工具呢?没有骨耜,你怎么犁地耕田?”涂山先抄起了工具,连连快走几步,追上急着出门的禹,还把他遗落下的骨耜重新递到他的手中。
禹很想撇开的。
撇开那错承恩的骨耜,撇开和帝舜之间任何可能的牵连。
可身后的涂山殷殷切切,满目信任和期许——
是在盼望着他能如旧如常。
他不能不讲道理地任性随意,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喜怒妄为。
扯着勉强的笑,禹接过了骨耜。
接过的那只手在轻轻颤抖,涂山敏锐地察觉了。
“我出去了,你在家里好好的。制陶的时候若累了,不必太勉强自己,可以小憩睡一睡、不想睡的话晒晒太阳。等我回来。”禹总是温和。只是这份宽厚总是习惯了面向别人,而实则吝啬于自己。
涂山假装顺从的应和,和禹挥手作别。
趁禹跨出院门后,她留下了门扉间的中缝,悄咪咪地看禹私下里的动静。
禹果然有异常。
只见他跨出院门之后,只走了几丈远的距离,便把好端端的骨耜甩置扔在了地上。
血海深仇怎可能轻易消泯?
倒错恩情安能够坦然接受?
面对着涂山的时候,不能暴露这些情绪。
可转至私底下、不为她知的背后,禹就真再难克制了。
染着腥血的回忆漫上脑海,禹盯着那骨耜,竟也觉得像面对着帝舜一样窒息。
涂山得做些什么了。
她不忍心看着禹独自瞒着她,发泄也不能尽情。
怀抱着腹中的孩子,涂山小心翼翼地一路小跑,重新赶到禹的身侧。
还是温和地、还是耐心地,对禹抚慰道:“禹?你的糟心事,对我说一说,哪怕一点点、零星几个字也好,好不好?”
禹没有预料到涂山会突然跟上,此刻因心事被撞破,自然堂皇。
迟钝的他,竟一时间还想伪装。
涂山先行啐话,堵住了他又一次的虚饰:“我喜欢的禹,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子、是不娇柔做派的好儿郎。你现在这副模样,可真真变了,一点儿也不像我最先认识的样子。”
说得禹心里一突一突的。
涂山却不等禹作变化,仍旧一通好说歹说:
“你若心存恨,就骂出来。管他是天王老子,帝尧帝舜?”
“你若心里苦,就哭出来。莫介意我在一旁,是愁是忧。”
心有太多顾及的人,怎会痛快?
涂山所恼的这番心意、这番道理,她希望禹能明白。
在盛情告白之下,禹终于想改变了。至少现在此刻,他想改变一点点。
并不是瞬时间顿悟、明白什么深邃道理,而是被涂山的拳拳赤忱吓到了。
想改变,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涂山于是更恼,恼笨蛋阿禹还是想不开——他其实想怎么做都行。
涂山深吸一口气。
既然相劝的办法行不通,那只能换折子了。
她缓缓将气息长吐而出。
紧接着不再面向禹,而是——对着地上那件无知无觉的死物怒骂:
“混蛋孬骨、混球破耜!”
“都是你的错,惹得我夫君禹伤心又生气!”
“我还要你做什么?谋不来丰衣足食,倒惹得神魂颠倒、游离度日?”
“……”
骂是骂着骨耜,可禹意会到了涂山实际的指桑骂槐,乖乖站定、也聆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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