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那场惊破宫闱、血染雕柱的大戏余波,如同一场迅猛却无根的风暴,虽在宫墙的隔阻下被迫收敛了声势,却并未真正平息。石氏额角那被太医精心包裹后的雪白纱布下,凝住的血渍依旧是红梅一点,在暗流涌动的宫禁里无声蔓延着不祥的寒意。宗人府那头,老简亲王喇布惊风病倒的消息也如长了脚,在各宫隐秘的回廊里快速传开。这一切喧嚣的中心——胤礽,却浑然置身事外,甚至有些被打扰了清净的微愠。他只在石氏包扎时露了面,眼神从那刺眼的纱布上一掠而过,留下句“疼就别出门”的敷衍,便又一头扎进东宫西北角那间僻静小屋,门内隐隐透出蟋蟀低鸣的“啾、啾”声,间或夹杂着他摆弄蛐蛐葫芦时专注的、近乎顽童的低语。
东宫血案后第三日。深秋的风拂过紫禁城宽阔宏大的外朝区域,带来几分料峭之意。紫禁城东北隅,紧邻奉先殿的一片开阔地——御苑射所。这里本是皇子练习骑射、举行尚武仪式的场所,平整的黄土地上铺着细砂,围着一圈汉白玉栏杆。
今日的射所,气氛却迥异寻常。空气中弥漫着过分浓郁的沉水香和奇异的动物膻味混合的气息。黄土地被临时洒水清扫得极其洁净,甚至铺上了一溜红毡,从射所入口一直延伸到场地中央。
场地核心,早已被一群顶戴花翎、或兴奋或肃然的王公大臣们围成个半圆。簇拥的中心,一只活物正被众人炽热的目光所淹没。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鹿。
体型中等偏小,应是幼鹿。毛色纯净如同新落下的初雪,在深秋薄阳下竟泛着柔顺而温润的珠光。每一根毛发都梳理得一丝不乱,干净得不见丝毫尘埃。脖子上套着一个由金丝夹杂细红珊瑚珠编成的华丽项圈,项圈下垂着两枚精巧的赤金铃铛。细看之下,它的蹄甲甚至被染成了淡淡的金粉,如同踏着祥云。一双湿漉漉的、怯生生的大眼睛,带着山林间初生灵兽的懵懂,不安地在这些灼灼注视和奇异声响(项圈上铃铛的轻响)中轻轻颤动着眼睑。它的存在本身,就成了这片肃杀空旷的射所中最刺眼的、不合时宜的“祥瑞”。
在它侧前方一步之地,索额图再次成为了全场焦点。他今日未着文官补服,竟是一身亲王品级的石青色行褂,袖口绣着象征武力的奔马图案,意喻文武双全。他红光满面,声音洪亮得仿佛能穿透整座紫禁城:
“……吾皇圣德感天!三日前猎苑神迹降临!此白鹿通体无暇,乃《春秋感精符》所载之‘苍精之兽,王者至仁则见’!昨夜微臣斋戒焚香祷告于神坛,星降神谕:其乃上天感念太子殿下仁孝无双、秉性纯良,特降此千年瑞兽!佑我大清祚胤永昌,主太子殿下承继之德合天意……!”
索额图的声音极具煽动性,引经据典中饱含热切。他一边说,一边用近乎慈爱的目光看着那只懵懂的白鹿,偶尔还伸手轻轻抚摸一下它那在强光下仿佛自带柔光的颈毛,引得金铃发出清越却短促的声响。他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动声色地瞟向御座方向——康熙皇帝端坐在搭设于高台明黄华盖下的蟠龙椅上,面沉如水,目光深沉难测。
皇子们簇拥在康熙左右侧翼。胤禩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眼中快速滑过一丝玩味的探究。胤禔则抱着臂膀,嘴角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嗤笑。胤禛垂手静立,视线低垂,仿佛眼前一切都与他无关。而胤礽……
他单独被安排在了御座下首稍靠前的位置,紧挨着索额图。此刻他并未看那只被渲染得如同神物的白鹿,也没注意索额图声情并茂的演说。他双手拢在宽大的杏黄袍袖里,头微微歪着,俊秀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其浓厚的、近乎刻骨的厌倦与烦躁。眼神是放空的,焦点不知落到了射所围栏外哪片枯黄的草叶上,如同一个被硬拽来参加无趣庆典的孩童,神游天外,就差打上几个哈欠了。对索额图投来的、那几乎要灼烧起来的期盼目光,视若无睹。
“……臣敢断言!白鹿现世,太子仁德昭然……” 索额图的颂词已近尾声。那只白鹿似乎也被反复的抚摸和话语弄得更加不安,轻轻动了动纤细的蹄子,项圈上金铃的声响引得旁边的侍卫略略绷紧了身体,准备以防万一。
就在这时。
“嗡!”
一道细微的,如同金刃破开空气的轻鸣!
胤礽的身影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言语!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那放空的眼神瞬间聚焦!如同蛰伏的猎豹锁定了近在咫尺的猎物!
就在索额图刚刚放下抚摸白鹿的手、那充满暗示的期盼目光再一次投向胤礽的瞬间——
胤礽整个人猛地向前弹射而出!
他的动作太快!太突兀!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宽大的杏黄袍袖在他迅猛的动作中带起一股劲风!
“呃?!”索额图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未来得及收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而诧异的、变调的音节!
众人的目光尚停留在索额图那张志得意满的脸上!
侍卫下意识握住刀柄的指节刚刚用力!
而胤礽的目标,无比清晰!
不是索额图,而是那只懵懂站立、脖颈上金铃犹在轻颤的白鹿!
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从袍袖中探出!更不知何时已经夺过身侧一名镶黄旗侍卫腰间的佩刀——一柄标准的长身腰刀!刀尖闪烁着初冬薄阳下摄人心魄的寒光!
刀光如惊鸿!
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纯粹而冷厉的决绝!
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撕裂了射所内这片被精心营造的“瑞气祥和”!
“噗嗤——!”
冰冷锋锐的刀锋,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道,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怜悯,精准无比地、深深地刺入了白鹿那雪白柔嫩、还带着温热颤动的脖颈之中!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那只白鹿的身体瞬间如同弓弦般绷紧!那双湿漉漉的、带着山林气息的纯净大眼里,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惊恐与剧痛所填满!它甚至只发出了极其短促的、被血液呛住的“呃…”的一声轻响!
深红色的、带着体温的鲜血,如同受到巨大压力的喷泉,猛地从那狭长的伤口里狂飙而出!
温热的、带着浓烈生命腥气的鹿血,嗤地一下,喷溅起足有数尺高!在深秋稀薄的阳光映照下,形成一片短暂的、诡异而凄厉的血雾!
滚烫的血珠如同一场猝不及防的血雨,劈头盖脸地淋洒在索额图那张尚残余着僵硬笑容和极度惊骇的脸上!他那身亲王规格的石青色行褂前襟瞬间染透了大片深红粘腻!他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原地,眼球因极度的惊惧和难以置信而暴凸出来,死死盯着胤礽那握住刀柄的手!
血雾弥漫!
温热的、带着浓烈腥味的血点,还星星点点地溅上了旁边几个离得近的侍卫胸前的号衣、领班太监的袖口!更是有几滴如同灼热的烙印,飞溅到那华贵的明黄御座脚蹬之上!
哗——!
短暂的死寂后是炸了锅的失声惊呼和巨大的骚乱!
“啊——!!” 有胆小的宗室女眷尖锐地捂眼惊叫!
“大胆!放肆!” 离得最近的侍卫统领惊怒交加,瞬间拔刀!
“护驾!!” 尖锐的太监嗓音刺破长空!
场面陷入刹那的绝对混乱!
胤礽却仿佛没有听到身后惊涛骇浪般的喧嚣。
他握住刀柄的手腕极其沉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刀锋在鹿颈中狠狠一搅!
“嗤啦!”
刀刃横着划开颈皮气管!
白鹿绷紧的身体猛地一抽,那硕大的、饱含痛苦和恐惧的头颅瞬间无力地耷拉下来,最后一声痛苦的呜咽被断裂的气管堵住,戛然而止!温热的血液汩汩涌出,迅速将雪白的皮毛和身下的黄砂浸透,刺鼻的血腥味取代了之前的沉水香气,浓烈得令人作呕。
胤礽面无表情地,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般的不耐烦,“噌”的一声,利落地拔出已被热血染红的长刀。刀身血槽中流淌下粘稠的、冒着热气的血珠。
他看也没看轰然倒地还在抽搐的鹿尸,随手将那滴血的腰刀丢还给旁边那位还僵在原地、握着自己空刀鞘一脸茫然的侍卫。动作随意得像丢开一件沾了灰的旧物。
没有理会周遭呆若木鸡、惊恐欲绝的人群,没有去看康熙那深不见底的眸光,甚至没有瞥一眼旁边被鹿血溅了一身一脸、嘴唇剧烈哆嗦着、整个人如同抽去脊梁骨般摇摇欲坠的索额图。
胤礽抬了抬手,示意自己身后那位脸上还残留着惊骇余波、却硬咬着牙关维持镇定的贴身太监何玉柱:“愣着作甚?找几个手脚麻利的,把这玩意拖到东宫西墙外边那块空地去,快点!”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慵懒,但那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冰锥刺破了混乱的泡沫。
索额图脸上的血珠尚未完全凝固,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魂魄,抖得如风中残烛。他听到胤礽的吩咐,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老猫般的呜咽,嘴唇剧烈翕动着:“太……太子……那是瑞……瑞……”
他的声音却被淹没在何玉柱急促的呼喝和几个面色发白、却不敢违逆的太监护着鹿尸迅速远去的脚步声中。片刻后,地上只剩下一大滩刺目的深红血迹和一串歪歪斜斜拖拽的血痕,如同一条蜿蜒的血色蚯蚓,扎眼地通向射所之外的方向。
腥风血雨暂时散场,但留下的是一片更沉重的死寂和窒息。
小半个时辰后。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瘟疫,快速传遍了宫闱。
东宫西墙外,一处紧邻着宫墙内壁、平日堆放过季花盆和杂物的荒僻空地。空旷的黄土地上突兀地燃起了一堆巨大篝火。粗大的松木枝干被劈砍开,叠得足有半人高,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松枝,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响,一股混合着松脂烟气的热浪向四周席卷开来。
火上,架着已剥去雪白外皮、开膛破肚清理干净的鹿尸。内脏弃之一旁,腥气犹存。此刻整只鹿被串在了一根粗大的硬木树杈上,由两个浑身沾着草屑灰土、脸上混杂着惶恐和某种奇怪兴奋劲儿的粗使太监,正手忙脚乱地用长铁钎翻动着。
随着翻动,鹿肉的表皮在烈焰的炙烤下迅速收缩变色,泛起诱人的金黄色泽。肥厚的鹿腿部分,大滴大滴金黄透明的油脂被逼出,如同断了线的金珠,争先恐后地滴落进下方的火堆中!
“嗤啦——!”
“嗤啦——!”
油脂遇到炽热的炭火,瞬间爆燃起细小的蓝色火苗,发出阵阵激烈而欢快的灼烧声,混合着松枝燃烧的烟气和迅速弥漫开的、难以言喻的浓烈烤肉焦香!
胤礽自己搬了个沾满灰尘的旧马扎,大大咧咧地坐在篝火的上风位置,宽大的杏黄袍子下摆随意地拖在地上沾了灰土也不在意。松烟混合着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将他鬓角鬓发吹得有些凌乱。他却毫不在乎,怀里随意抱着他那珍爱的蛐蛐葫芦笼,一边听着里面传出的断续虫鸣,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两个太监笨拙地翻烤鹿肉。
他的表情无比放松惬意,如同置身于自家后院的野餐,全然没有了射所那一刻的凛冽杀气,只剩下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对食物的专注期待。
空地边,轮值的十几名侍卫如临大敌般排开两翼站定。他们身上甲胄分明,手握刀柄,目光紧张地扫视着四周可能出现的危险,职责让他们保持警戒,可那铺天盖地、越来越浓郁的奇特肉香,如同无数小手,不停地撩拨着他们的鼻腔,引得喉头不由自主地滚动着。几个年轻的侍卫眼神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向那篝火上旋转的、滋滋作响的焦黄鹿肉。
“火候差不多了,” 胤礽吸了吸鼻子,眼中亮起一丝光,他放下蛐蛐笼站起身。何玉柱连忙递过来一把刚找来的割肉小刀。
胤礽接过刀,根本无需假手他人,动作熟练如同老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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