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公堂。
叶拭微和赵寻真来到这里,听李问渠说关于其他匪患的处置。
此时天色尚早,公堂之内并无他人,只有叶净渊、李问渠,连并抱剑在他二人身边保护的燕绍川在。
这就更加方便,说起话来也自在。而且沈璞玉一早便去了李怀章处“投诚”,李怀章恐怕有好一阵不能脱身前来,几人心里更是有数。
叶拭微一进去便问:“昨夜如何?”
昨夜叶净渊两人设宴款待李怀章,席间推杯换盏周旋许久。叶拭微实在是好奇,十分想知道李怀章到底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在那日绑架案过后依旧泰然自若面对他们。
李问渠道:“我一直在装傻,但他大抵清楚,没有相信。”
叶净渊偏头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其实很形象,嗯……栩栩如生。”
李问渠:“……”
一旁燕绍川笑出声:“那是当然,你不知道,师兄装傻子很有一套。”
李问渠:“……呆子闭嘴!”
燕绍川哈哈大笑,暂时不再言语。
叶拭微扭头看向赵寻真,神情带着点调侃,轻轻朝他眨了眨眼。
赵寻真脑后倏然一阵凉风掠过,咧嘴笑了笑,立刻便把话题转回去:“昨夜可有发生什么?”
“没有。”李问渠道:“期间我们见缝插针向他套话,他十分谨慎,基本不向我们透露任何信息。”
叶净渊又说:“不过回去以后,我凭借多年来对他的了解又做了一番思考,对他话语和神情加以分析,大概能确定,虞阳山银脉一事,起初是李怀章代李玟丰掌管,后来便被他安插进自己人手,开采出来的银矿也大多落入他口袋。”
“应该是了。”叶拭微道:“昨夜顾狩来过我住的那院子,要杀沈璞玉。”
“什么?”叶净渊担忧道:“你可有受伤?”
叶拭微摇头:“赵寻真将他拦在院外了。”
李问渠闻言觑过去一眼,确认赵寻真无事,放下心来。
叶拭微又说:“沈璞玉今晨前去‘投诚’,以盼能在李怀章那里保下他父子二人的命。”
叶净渊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忽而又皱眉,说:“沈林岩这个人,多少有些德不配位。”
江北匪多成患,归根究底,绝对是沈林岩这个父母官失职之过。偏生这里面掺着虞阳山匪,事情便变得极其复杂。
虞阳山背后之人,是李怀章和李玟丰,那这山上的匪,必定不能剿。这样一来,就牵连了其他山匪,围剿起来十分受限。
不然若是那几座山上的匪全被成功围剿,只留下虞阳山死活打不下来,岂非更显得欲盖弥彰?
倒不如全部都留着,时不时派兵过去装装样子,就让百姓以为是那些山匪势大难杀,官府仍在努力。
这是对沈林岩最好的做法。纵使江北其他官府心有疑惑,但大家利益一体,他们又在沈林岩手下做事,便是心里知道,也会装作糊涂。
燕绍川年纪尚小,自小在爱里长大,只有跟着赵寻真和李问渠走南闯北的时候挨过打,其他时间并未见过阴谋诡计和生活艰辛,对此多少看不明白,其他四人却是心知肚明。
赵寻真道:“说来奇怪,这些天来我也混入民间打听过,六城百姓对这位沈大人多有赞誉,极少不满。据说每次有百姓因土匪受害,他都亲自上门,送钱送粮,延医问药。又听他府中下人说,每当那时,便会听到他在深夜恸哭,痛斥自己无能。”
叶拭微也说:“还有个问题,沈林岩的确在山匪一事上行为不端,但若是将其罢官,恐生更多是非。万一下一个过来的,是个彻头彻尾的李怀章的人,又该如何?何况,再换一个人过来,又能保证对江北百姓一定有益吗?那样更加难控。”
几人闻言皆沉默下来。
这是他们目前面对的最艰难的问题。
——可用之人太少。
李问渠归京太晚,朝中官员与地方官员早被其他几位初露势头的皇子拉拢了个遍。余下的那些,要么清正刚直只忠于朝廷,要么两袖清风一心为百姓。
拉拢前者,怕是转头就会被报给李玟丰;至于后者,根本拉拢不来。
现下唯有这个沈林岩,有把柄在他们手里,也确实是个有用之才。只是似乎太过随波逐流,安于现状无心拔擢。
李问渠忽然道:“我似乎对这个名字还有些别的印象……”他凝神思索着,“好像很早之前就听……”
“等等。”赵寻真打断他:“有人来了。”
燕绍川已经大步跨到门边,看清院门口的人,回头道:“是叶御史。”
叶修明忙碌多日,今日才有了时间,好好看看两位女儿。大女儿依旧如常,对他尊敬克礼,二女儿却好像比以前更加讨厌他,看到他进来连个好颜色都没有,眉目深拧地唤了一声“父亲”。
气氛一时僵持。
李问渠轻咳一声,问叶修明道:“叶大人,沈林岩此人,你了解多少?”
叶修明躬手行礼道:“殿下想知道什么?”
李问渠:“我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模糊的印象。”
“不奇怪,这人其实与你还有些渊源。”叶修明道:“他与我同年入朝为官,若是没有那件事,现在我这位置,大抵是他坐。”
“何事?”叶净渊问道。
叶修明抬眼看向李问渠,呼吸突兀地慢了下来,片刻后才轻声道:“先皇后被废一事。”
李问渠呼吸陡然变快,整个人都变得不冷静,以至于失控到去抓叶修明的手臂,却在半空被叶净渊伸手拦住,这才变得平静了些,开口说话时却还是忍不住拔高声音:“什么?”
叶修明:“彼时陛下方才登基,龙椅并未坐稳。他与吴家又早有约定,待到登基以后,便以先皇后无子为由,将其废黜,迎吴家女入宫为后。”
李问渠闭了闭眼:“这事我知道,可这和沈大人又有什么关系?”
“可殿下知道的并不全面。”叶修明叹了口气,说道:“原本一切都在如常进行,偏偏那时,先皇后有孕了。”
他顿了顿,看李问渠表情并无过分异变,继续道:“陛下下令将消息瞒下,按照原定计划,将先皇后降为贵妃,改立吴家女为后,也就是如今五殿下的母妃,吴皇后。这事情一直瞒得很好,你出生后,便对外宣称是早产,一切都进行得无风无波。但一个月后,先皇后被废之时便怀有身孕一事不知怎么就被传到前朝,引起轩然大波。”
“沈林岩,那时才经科举入朝,一甲第三名,前程似锦,却偏生少年意气,文人风骨,和他当时的老师一起,连并其他数位言官,于朝堂之上请命,要陛下还先皇后清白、以及皇后之位,为其正名。”叶修明道:“陛下大怒,将其贬至偏远之地,从典史做起。”
李问渠吃惊道:“竟是如此?”
叶修明点头,偏头看一眼叶净渊,又道:“我知你们如今年纪正好,也是少年最意气时,如今大抵也想明白了虞阳山银脉和江北众匪这两件事,对沈林岩恐怕多有微词。但若不是当年那件事,他也不会身陷如此局面。若非如今朝局实在被陈旧痼疾侵染得体无完肤,若非……这天下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他话并未说全,但在场众人几乎都知道,那句“若非”之后并未言明的隐意。
只是他不说,叶拭微五人更不会当着他的面说。
良久之后,李问渠道:“为何沈林岩不曾告诉我这些?”
若是说了这些,必能从他身上获得他的感激和愧疚,之后若要谋求利益,便极为容易。
叶修明道:“因为他也觉得,自己德不配位。”
叶修明没有告诉他们的是,尚在京城的时候,他与沈林岩,也曾是知交好友。
可先皇后一事,叶修明未表一言。从那之后,沈林岩便单方面与他断交。此次过来江北,沈林岩也只是以下官身份尊敬他,全无曾经好友情意。
直到昨夜遭遇刺杀,他才将对叶修明的恼怒与鄙夷、和这些年他无尽的痛苦和自责和盘托出。
他也曾想过辞官归乡,可这江北匪患不休,且不能诛杀。若是换了别人来,他害怕连百姓受害之后的抚慰都不会有了。
赵寻真突兀道:“昨夜大人那里,可有发生什么意外?”
叶修明打量他须臾,反问道:“你们那里出意外了?”
叶拭微不知为何并不想在此刻告知他们实情,立刻道:“只是关心,父亲莫要多想。”
她仍旧是冷冷的声调,表情也如常冷淡。叶修明暂且相信了这句话。
一旁李问渠久久不曾出声。
他本以为,在母亲一事上,受害的只有母亲,却不曾想原来竟然也有牵动前朝,也有人为他那背后无势力的母亲争一个公道。
可惜到底人微言轻,无力回天。
叶净渊松开抓他手臂的手,在她原来抓握的那块地方,悄无声息地轻点几下。
李问渠看过去,无声勾出一抹微苦的笑容。
他看向叶修明:“多谢大人告知我这些。”
“如今你与净渊成婚在即,老臣大言不惭地说一句,臣与殿下便是一体。”叶修明道:“今日告知殿下这些,便是希望殿下知道,孤身一人,几无可能对抗其他皇子。若要谋事,还是得要联合其他有势家族。”
叶拭微敏锐看过去,问道:“父亲何意?”
叶修明却未直面回答,只道:“你们多多思量。”
日头高升,气温骤涨。
空气中多了些潮热的味道,似乎不久后就会有一场雨到来。
叶拭微盯着他,许久不曾移开目光。
可叶修明十分坦然,毫不遮掩地任她看。
叶拭微希望是自己想错,又恰逢这时李怀章带着顾狩施施然过来,她便移开视线,目不转睛看着顾狩,待到视线相对,微微一笑聊表招呼。
顾狩愣了一下,也笑着看过来。
燕绍川轻戳赵寻真,示意他看。
赵寻真瞟一眼,虽然大概知道叶拭微的意图,却依旧不是很开心,便从身后捞了发带过来攥在掌心,顿时心里暖热十足。
燕绍川看得莫名其妙,瞥过头去看李问渠,那人已经收敛了悲伤心绪,露出那抹熟悉的得体笑容,全身心戒备但又无比温情亲热地喊了一声:“五弟来啦!”
叶净渊紧随其后道:“五弟来啦?可曾用过早膳?”
李怀章经过这“夫妻”两人昨夜近两个时辰的摧残,此刻依旧不堪一击,还是十分看不得他二人亲昵如一体的姿态,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紧攥成拳,笑着道:“皇兄。”
沈林岩父子二人姗姗来迟,身后跟着韩立。
叶拭微寻机看了沈璞玉一眼,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略略松了口气。
人已到齐,李问渠将接下来的剿匪计划告知,又咨询了顾狩边关作战打仗的经验,将原定计划做了调整,之后各自离开,前去进行战前准备。
叶拭微故意落到最后,待人都走到前边,扭头笑着低声问赵寻真:“李问渠是傻子,燕绍川是呆子,你是什么?”
赵寻真:“……”
叶拭微:“是什么啊?你说给我听听。”
“你怎么还记得这个……”赵寻真摸摸耳朵,别过头去,被叶拭微扯住发带,便自然而然地又把头转了回来,同她四目相对。
叶拭微眼睛里亮晶晶的,很有求知欲,“说说嘛,我不告诉别人。”
赵寻真正欲开口,便听前面突然有道声音传来,声音不高,语调听起来颇为兴味盎然:“师兄是混子!”
赵寻真:“……燕绍川!”
燕绍川飞快跑走,缀在李问渠身后,很有样子地保护他。
独留赵寻真陷入无尽的尴尬之中。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件事在面对叶拭微时过于难以启齿,遑论是让她从别人口中知道。
未料叶拭微道:“混子?挺有意思的。”
赵寻真觉得自己没听清:“什么?”
“我觉得很有意思。”叶拭微郑重其事道,又问:“你们三个怎么会这样形容对方?”
赵寻真一时间更加沉默,更加不知从何说起。
叶拭微笑了笑,调侃道:“不然我去问绍川?”
赵寻真又觉得自己多了些可以说的动力,想了想道:“那些年我们三个出门,碰上有人找麻烦就会这么做。”
叶拭微“嗯”了一声,“怎么做?”
赵寻真艰难道:“李问渠装作脑子不好使,绍川呆呆站在他旁边,表现出来畏惧的样子,接着……接着,我就开始搅浑水,让对面人负责。”
原来是这么一个‘混子’。
叶拭微听完乐得不行,又好奇道:“为什么是你当‘混子’?”
赵寻真看她是真的不介意、只觉得好玩,顿时心宽起来,“绍川年纪小,装不像,李问渠觉得当混子有损他读书人的风度,就只剩下我了。”
“……”
叶拭微不理解道:“当傻子就不损他读书人的风度了吗?”
“他有自己的逻辑。”赵寻真说:“他说傻子不记事,他当完傻子就把当傻子的事忘了,当傻子的那个他和平时的他不是同一个人,所以没关系。”
“……”
叶拭微哈哈大笑,片刻后又问:“所以那日,你站在墙头上让李问渠还钱,就是在当‘混子’吗?”
赵寻真犹豫瞬间,点了点头。
叶拭微拍拍他肩膀,“很有趣,真的。”
走至院外,叶净渊等在那里,见他二人出来,轻声道:“拭微,我有事和赵寻真说,你要听吗?”
叶拭微问赵寻真:“你想我听吗?”
赵寻真道:“小姐想听便听。”
叶净渊便问:“如今李怀章在,绍川要寸步不离保护我和秦王,下次出兵,你可愿同韩立一起带队。”
赵寻真这次没有犹豫就道:“小人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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