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泥湿,季泠乘车出了武昌府。
黄同知为首,后随武昌一众官吏,巍峨城阙前,十数把棕黄油纸伞在雨中静默着,漫天风雨,平地伫林,只送一人。
金杲在送行数十步后,带着一队人马返程,截住了将散的武昌官员。
“季大人说,先前因武昌灾情迫在眉睫,饷银贻误,却仍烦各位劳碌数月,实在辛苦。今承圣意,补发官员皂吏薪俸。而诸位的赈灾之功,季大人将会如实上禀。”
金杲朝黄同知等人抱拳一拜,再抬眼时,只见那十数双晦暗眼眸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又越过锦衣卫的香色曳撒,望向那架迎雨东去的灰布马车。
季泠回到了大合乡,夜雨骤歇,有几块地已经恢复干爽。
走向营帐时,忽闻振翅声,昏头昏脑时,还来不及思考,季泠已经下意识抬步绕过营帐。
循声望去,阅云还未来得及收回手,一只海东青从他臂上飞起,在高空中盘旋须臾,最终向南飞去。
阅云转过身,就见季泠歪头看着他,抱手等待他的回复。
也罢,他是逃不掉的。
阅云走上前去,季泠身上的酒味很重,他少见得皱了眉。
饮酒伤身,他们随了徐行,守养身之道,极少饮酒。季泠怎么如此没有分寸,与一众武昌官员酗酒不说,还在深夜醉醺醺地回来,身旁竟是一个人也没有。他就不该听她瞎指挥,把他留在大合乡负责整顿。
“季大人,后日我们该离开了。您不该喝这么多酒,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善后。”
季泠似乎醉大了,双眼迷茫着,阅云退后一步,偏开了头。
“什么信?”
“少爷来的。”
“我看看。”
阅云眼疾手快,塞进了怀中。季泠猛的抬眼瞪他,他只装做看不见。
季泠转了转脖子,随意找了一棵树靠着,突然出声说:“阅云,我知道,你对我不满。”
阅云低头,“属下不敢。”
季泠无所谓般笑笑,含着醉意的声音粘稠了几分,颇为不羁。“你听,你说的是不敢,而非不是。”
阅云抬头,便看见季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陡然心虚起来。之前他只觉得,这位季大人脾气大又闹腾,这样的人做了官,要不了几年就会被人害死。
可根据她这一月的行事手段看来,原是他想错了。他就说了四个字,都能被她揪出错处。
季泠四处摸着,终于摸出一方帕子,扫了扫地上的尘土,大咧咧坐下,努努嘴让他也坐下。
阅云摇头道:“属下不可与您共坐。”
季泠嗤笑一番:“得了,别装了,你家少爷又不在,一个大男人,叫你坐你就坐,别扭什么。”
阅云立刻坐下,却仍低着头。他看着地上的尘沙把季泠的衣袍弄脏了,带着潮意的泥土黏附在袍缘与皂靴上。
“当年,在建州的时候,你家少爷身边三人,独你不在。”
阅云在沉默中点了头,这件事他早已告诉过季泠原委。
阅云看出,季泠应当是在湖广压抑了许久,眼下趁着醉意,就想逮人聊天,她面对自家少爷是如此,面对览风也是,话总说不完,聒噪的很。没想到他也沦落至此,今日回去,耳朵必然长茧子。
“所以,你不了解我,不喜欢我,也很正常。我也不是很喜欢你。”季泠察觉到阅云的视线,无甚在意道:“当然,我也不讨厌你就是了。只是比起览风,你多少有点无趣。”
阅云暗道,览风看你就如同看少爷的眼珠子,自家的小崽子,你当然觉得他有趣。
季泠继续说:“不过,我不理解的是,你对我不满,替我做事倒是利落又尽心。”
“你不觉得难受吗?”
阅云木然,“职责而已。”
季泠啧了一声,换了一边脸贴在膝头。“真奇怪,你跟览风不是兄弟吗,他那么慈祥,你为什么总是臭脸。”
季泠嘟囔着,阅云却突然笑出来。若是百里之外的览风知道,有人用慈祥来形容徐大人身边第一近卫,必定叫他大惊失色。
季泠仿佛看到铁树开花了,大叫道:“阅云!我认识你三年,第一次见到你笑啊!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
那张终年冰封的脸皮终于裂了一条缝隙,让季泠更加得寸进尺。
“欸,你跟我说说,你们这些近卫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呗。”
“季大人想听什么?”
“嗯,什么都可以,比如你们如何与少爷传信的,少爷怎么给你们安排任务,你们怎么总是那么顺利完成,你们的俸禄有多少,为何如此卖命,地方中央是如何布暗线的,又是如何收拢人心,还有啊,你们到底怎么做到消息那么通达,事情前脚发生,皇上都不知道,你们就有消息了……”
季泠张嘴起来没完没了,越说越过分,阅云皱了眉,看向四周,野旷天底,除去枝头雨水的滴落声,余处杳无别音。
“季大人,您的问题太多了。”而且,打探的意味未免太明显了些,简直与她前几日在武昌行事的模样大相径庭。
“哦,是秘密啊,我知道了,小气鬼。不想说就不说呗。”
季泠皱了皱眉,瞧着颇有遗憾。
可没想到,阅云突然开口了:“徐家有专门传信的暗卫,若是最为紧急的事情,则是用专训的青鸟、鸿雁、白头翁、海东青。依照严密程度与重要程度区分。少爷安排任务也无特殊之处,属下们无不敬重少爷的。我们与少爷荣辱与共,自然全力以赴。少爷与老爷夫人待属下们也极好,从不苛待,还会替我们料理家中事宜,以保我们无后顾之忧。”
阅云知无不言,可偏偏在最要紧的地方停下来,瞟了季泠的脸色,才开口说:“俸禄之事……想来,应当是比季大人的俸禄高一些的。”
果如他所料,季泠的脸色五彩斑斓,气的不轻。
阅云铁定还有什么瞒着她,只是他愿意说出这么多,对她而言已然是意外之喜。
季泠背靠着树,将脸埋在宽袖中,只留下一双乌黑眼眸,像那只隐于夜色中的海东青。
正当阅云以为,季泠该是上了酒劲,将要昏昏欲睡时,突然听见她说:“阅云,我知道览风有个女儿,你呢?没听过你说起你的妻儿。”
妻儿二字犹如利箭,阅云陡然冷脸。
“怎……怎么了?”
阅云很快调整掩下情绪,又如同带上面具般一板一眼:“属下私事,不劳烦季大人费心。”
出于阅云的意外,季泠道了歉:“抱歉,若是我唐突了,你便直说。”
阅云看向她,见她冲他一笑,带着心直口快的歉疚,脑袋晃晃悠悠,没有丝毫伪装的痕迹。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季泠是五品朝臣,他没资格驳斥她的问题。
“季大人恕罪,只是,属下的过往并不有趣,便不说出来扰大人安宁。”
季泠试探道:“不愉快?”
阅云点头。季泠却说:“那更要说出来了。你,没放下?”
阅云不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我不太懂你们的想法,只是,若是依我来看,放不下的东西,感情也好,人也好,该寻个时机说出来。日日埋在心里,说他无声无息的消失了,都是在骗自己的。没准有那么一个夜晚,你突然想到此事,不受控制地翻腾出来,那便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阅云突然觉得眼前的季泠很陌生。
“所以啊,说出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让遗憾随风而逝,飘走了,也就放下了。”
“兴许您说的有理,”阅云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乱划着,总觉得对她说出这些话,有些怪异。
“我的妻子,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他的神情很硬,一如季泠平日看到的那样。
“我与她是青梅竹马。她是一个很活泼的姑娘,叽叽喳喳个没完。”
阅云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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