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翰林院门前,明修远瞧着又一批进士领了任命文书出来。
垂首,明修远瞧了瞧自己空空的双手。
已经等了快要一整日,现在的明修远,虽然面上仍旧镇定平静,但实际上,早已饥肠辘辘,心急如焚。
“明兄,还没消息?”一个同科进士走过来。
明修远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我再等等。”
瞧着面前执着的明修远,那人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左看右看了一下,只见那人靠近明修远,压低了声音,有些叹息地说道:“明兄,我听说……崔尚书发了话。”
听到那人这般说,明修远的目光瞬间黯淡无光了下去。
他想抬步离开,离开这个他整整等了一日,让他觉得屈辱的地方。
但甫一有所动作,缘于失力与打击,明修远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明修远面前的那人见他面色苍白,脚步趔趄,忙抬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明修远。
抬起眼眸,瞧着面前这个忧心忡忡的男子,明修远不想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这么孱弱狼狈的一面。
于是,他勉强笑笑,面色苍白如纸地拱了拱手,客气有礼道:“多谢这位同窗告知。”
瞧着明修远这张虽然失魂落魄,又十分憔悴,但却仍旧俊朗非常的面庞,那人不由得觉得可惜。
这样一位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光风霁月的如玉君子,真是受过盛的容貌所累了。
不过,他也只是在心中这般感慨着,并不曾再说什么。
目送着回过神来,站直了身体的明修远,拖着挺拔的身影离开翰林院,那人亦转身离开。
……
明修远回到家的时候,许禾正在跟明灿画画。
“爹爹。”明灿跑过来抱住他的腿。
打起精神,弯腰抱起女儿,明修远勉强笑笑,温声问她:“灿娘今天做了什么?”
“画了小鸡。”明灿指了指桌案上的毛笔与宣纸,有些骄傲道。
许禾原本坐在桌案前,温柔笑着,瞧着面前的父女二人。
只是,待到看清丈夫苍白的面庞,许禾含笑的眼眸,不由得变得忧心忡忡。
“怎么了?”
许禾站起身来,走到明修远身旁,有些紧张担心地看着他:“可是身体不舒服?”
听到许禾这般问,明修远并不曾回答。
他放下怀中的明灿,对女儿仍旧温声道:“明灿,去外面顽罢。”
见爹爹仿佛有些不开心,乖巧懂事的明灿闻言,乖乖地颔了下首。
“嗯嗯,但爹爹跟娘亲不要吵架哦。”
明灿漂亮潋滟的眼眸中,是小大人般的认真。
摸了摸明灿毛茸茸的发髻,明修远勉强颔首笑了下。
“嗯,爹爹晓得了。”
等小小的明灿跑到院子里,瞧着面前忧心忡忡的妻子,明修远这才神色凄凉颓败地开口。
“我不曾得到一官半职,是崔尚书。”
听到明修远这般说,许禾的手指不由得攥紧了衣袖,有些哀伤道:“修远,是因为我跟明灿,你才……”
明修远打断了自责的许禾的话,伸手,握住她的手。
神色坚定地摇首,明修远对许禾道:“与你无关,是那崔家仗势欺人。”
这些话,谁都心知肚明。
可是,他们毫无门路的平凡百姓,面对有权有势的崔尚书,又能做得了什么?
许禾瞧着面前面色苍白的明修远,因为心疼与悲伤,不由得泪盈于睫:“可是……”
“没有可是。”明修远打断许禾,仿佛是在安慰她,又仿佛是在自我安慰。
“便是考中进士,也不是每个人皆会一下子平步青云……日子还是要照常过的,家里的开销,我会想办法,另寻门路赚钱。”
靠为官俸禄供养家庭的想法,仿佛已经是一场美梦。
如今,梦碎了,可是一家人还是要继续生活。
……
翌日,明修远抱着这些时日,自己所作的字画,去了常去的陈楼。
这是京城最好的酒楼,常有达官显贵在此宴饮。
走进陈楼,掌柜瞧见明修远,不由得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瞧见明修远怀中所抱的字画,掌柜面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为难之色来
“明公子,你这是……”
“今日有新作。”明修远将字画放在柜台,抬手,擦了擦额角细汗,然后展开一幅山水图。
但掌柜却并不曾去看明修远的字画。
他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尴尬为难地说道:“这个……我们酒楼暂时不收字画了。”
听到掌柜这般说,明修远愣了一下。
旋即,他心中有些着急,忍不住追问:“为何?上月还说供不应求。”
掌柜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左右看看。
他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有些不落忍,靠近这个俊秀如玉的年轻男子,低声解释道:“上面有吩咐……明公子,您别为难小人。”
听到陈楼的掌柜这般说,明修远沉默片刻,然后利落地收了字画,转身离开。
他大步流星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虽然面色平静,但心中却一腔悲愤。
但,走了七八家酒楼与画坊,明修远所得到的,皆是同样的答复。
心中尽是迷茫的明修远,快步走到一个偏僻的巷子里,颓废地靠着墙,沿着墙面滑落。
他的眼中,有泪光划过,痛苦无助。
……
傍晚,明修远在街边支起一个小摊。
他写好一张宣纸,上面写着“代写书信,售卖字画”,挂好算是招牌。
只是这会子已是用膳时辰,路人们行色匆匆,他的这个小摊,没人驻足。
明修远坐在小摊后,沉默着,有些张不开口,去学着街头小贩叫卖招揽生意。
“字画怎么卖?”一个穿着锦绣绸缎的直裰的男子停下。
有顾客上门,明修远有些意外与惊喜地抬首,站起身来,忙介绍道:“这幅四两银子。”
男子瞧了瞧明修远所指的那幅画,嗤笑道:“就这水平,白送我都不要。”
听男子语气中带着冷嘲热讽,明修远攥了攥衣袖,复又垂首,让自己冷静道:“那请便。”
“听说你便是明探花?”男子对明修远的画不感兴趣,但对明修远这个人,仿佛甚是饶有兴趣。
他瞧着面前有些窘迫愤怒的明修远,不依不饶地笑着追问:“你怎么沦落至此?像一条丧家之犬,真是可怜。”
明修远沉默着,不曾言语。
男子凑近明修远,继续冷嘲热讽:“听说你拒绝了崔小姐?真是不识抬举,活该你没有得到任何任命。”
明修远神色冷漠,对面前的男子道:“公子,请你自重。”
“哟,生气了?”男子大笑起来,仿佛瞧见了什么好顽的东西,“一个卖字的穷书生,装什么清高。”
明修远深吸一口气,不想与此人继续争执,惹事上身。
天色沉沉,他一面收拾小摊,准备回家,一面垂首道:“若是不买,那便请你离开。”
瞧着要走的明修远,男子一脚踹翻他的小摊,带着浓烈的戾气道:“我偏不,你能拿本公子怎么样?给我打!”
忽然下起了小雨,明修远被推倒在泥水里,字画散落一地,被雨水浸湿。
男子踹了明修远一脚,冷笑道:“记住,这便是得罪崔家的下场!”
说罢,男子带着侍从扬长而去。
明修远有些艰难地自泥水中站起来,沉默地捡起残破的字画,慢慢往家走。
等在家里,担忧着明修远的许禾打开门。
在看到面前一身狼狈的明修远时,她又心疼,又惊诧,问道:“修远,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面前泪盈于睫的妻子,明修远勉强笑笑:“没事……只是摔了一跤。”
眼眶通红的许禾扶丈夫进屋,连忙去烧热水,让明修远好好洗漱一番。
而明灿则躲在门后,眼眸中尽是难过与惶恐。
“爹爹……”
明修远想摸摸明灿的脑袋,安慰女儿不要害怕。
可是,看到自己一身泥泞,明修远苦笑着叹了口气,将手又放下了。
他看着明灿,对她放柔了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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