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的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它所掀起的余波，却如同一圈圈无形的涟漪，在整个京城的权力场中，不断扩散，经久不息。
林渊，作为这场风暴的风眼，并未被投入刑部天牢，也未被押入东厂诏狱。
他被两名身披金甲、神情冷漠的御林军校尉，“护送”到了一座位于皇城根下、朱雀大街之侧的府邸之中。
这座府邸不大，却极为精致。
三进的院落，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应俱全。
门前没有挂任何牌匾，但那两尊由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的石狮，和门口那八名站得如标枪般笔直的御林军，无声地昭示着此地主人的“尊贵”与“不凡”。
“林大人，”
为首的校尉，对着林渊行了一个不带丝毫感情的军礼，“陛下口谕，此府邸便暂作您的居所。府中一应所需，皆有内务府供给。您若有何吩咐，可随时告知我等。只是……”
他顿了顿，那张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公式化的“歉意”。
“陛下有旨，为保大人安全，您不可擅自踏出这府门半步。”
校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便带着人，退到了府门之外，如同一尊尊没有感情的石雕，将这座精致的府邸，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华丽的牢笼。
林渊独自一人，走入府中。
他没有急着去查看那些奢华的陈设，而是信步走到了院中的一方池塘边。
他看着池水中，那几尾被养得肥硕无比、却只能在方寸之间游弋的锦鲤，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自嘲的弧度。
金丝雀，锦鲤。
看来，在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眼中，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暂时有趣，可供赏玩的宠物罢了。
他知道，自己虽然用一招“一子乱三方”的险棋，暂时保住了性命，甚至还搅乱了京城的格局。
但代价，便是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由。
他与青阳的联系，被硬生生切断。
他成了一座信息的孤岛，一只被关在笼中的猛虎，空有獠牙，却无处发力。
“当务之急，是重建情报网络。否则，我便真是个任人宰割的瞎子和聋子了。”
林渊在心中，冷静地分析着。
严嵩，那条蛰伏的老狗，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今日在朝堂上吃了这么大的亏，必然会用尽一切手段，来报复自己这个始作俑者。
雨化田，那条被自己当枪使的毒蛇，更是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
他虽然被停职，但东厂的势力，依旧盘根错节，无孔不入。
而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看似将自己“保护”了起来，但这种保护，随时都可能变成一把最锋利的屠刀。
帝王之心，最是难测。
一旦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或是威胁到了他的皇权，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这只“金丝雀”，亲手掐死。
唯一的变数，便是**。
今日在金銮殿上，那位御史的惊鸿一瞥，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他们，是潜在的盟友。
但如何结盟，如何在这座被御林军层层看守的牢笼里，与他们建立联系，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就在林渊凝神沉思之际，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领着两名俏丽的婢女，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
“小人张福，见过林大人。”
那管家躬身道，“小人与这两名丫鬟，皆是内务府指派而来，负责伺候大人您的饮食起居。”
林渊打量了这三人一眼，知道他们，都是皇帝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睛和耳朵。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脸上换上了一副涉世未深的、有些局促的笑容：“有劳张管家了。我……我一个山野村夫，何曾受过这等待遇，实在是……受宠若惊。”
“大人说笑了，您是陛下的贵客，我等，自当尽心伺候。”
张福脸上的笑容，谦卑，却又带着一丝疏离。
入夜，华灯初上。
丰盛的晚宴，被送到了林渊的书房。
八菜一汤，山珍海味，其精致奢华，远非青阳可比。
林渊却没什么胃口。
他知道，自己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茶，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他随意地用了几口，便让婢女将饭菜撤了下去。
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房的窗前，望着窗外那轮被高高的宫墙切割得有些残缺的明月，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对力量的渴望。
在这里，个人的武勇，再高，也高不过皇权。
个人的智谋，再深，也深不过人心。
他需要盟友，需要能在这座巨大的棋盘上，为他所用的棋子。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从院外响起。
林渊的眼神，瞬间一凝！
他能听出，来人的脚步，轻盈，沉稳，绝不是府中那些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下人，更不是那些身披重甲的御林军。
是高手！
他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望月的姿态，但全身的肌肉，却已然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笃，笃，笃。”
三声极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谁？”
林渊沉声问道。
“林大人，小人张福，为您送安神的宵夜来了。”
门外，传来的，依旧是那管家谦卑的声音。
林渊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知道，事情，绝不简单。
“进来吧。”
房门，被缓缓推开。
管家张福，端着一碗莲子羹，低着头，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没有跟任何婢女。
他将莲子羹，轻轻地放在桌上，随即，对着林渊，躬身一礼。
然而，就在他躬身的那一瞬，他的身上，那股子属于下人的谦卑与畏缩，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渟岳峙、沉稳如山的宗师气度！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原本平凡的脸上，竟是露出了一抹充满了欣赏与善意的笑容。
“林都尉，不必紧张。”
他的声音，不再是管家的谦卑，而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温润儒雅的磁性，“老夫，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正。奉太子殿下之命，特来，拜会一下，我大乾这位搅动了满城风雨的……少年英雄。”
是他！
林渊的心中，巨浪滔天！
他怎么也想不到，**的第一次接触，竟会是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这个看似普通的管家，竟是那位在朝堂之上，正气凛然、敢于直谏的左都御史，王正！
“你……”
“林都尉不必多疑。”
王正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巧的、由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麒麟令牌，“此乃东宫信物，见此令，如见太子亲临。想必，林都尉，应该识得。”
林渊的目光，落在那枚令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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