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途中横生枝节耽误了片刻,不过总归是到了。
门口的茶博士肤色黝黑,身着一袭灰白布衫,笑呵呵地迎上来。
“娘子要喝点什么?咱这有武夷岩茶,醇厚绵长,喉韵十足;敬亭绿雪,色泽翠绿,香气清新;还有……”
一溜茶名尚未报完,便被帷帽下的轻声打断。
“青黛,你去绸缎庄选两块布料,回头让府里的绣娘给阿娘阿耶裁两件衣裳。棠梨,你去西市买一点胡麻饼。我到茶楼为阿爹选两块茶饼,你们买完便来此处与我会合。”
青黛、棠梨纷纷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梁以柔心下明了,方才发生那种事,他们二人都想陪着她,只好宽慰他们,“长安城里与我来说最安全的地方便是此处。我们既说要出游,若空手而归,难免惹人怀疑。”
青黛、棠梨是当年李崧买通梁府管事送进来的两个丫鬟。毕竟他们要做的事过于危险,近身伺候的人最好还是自己人才放心。
见他们二人离开后,梁以柔转过身来,压低帷帽,低声对茶博士道“风华绝代”四个字。
茶博士笑意一凝,旋即躬身,侧身引路,“娘子,快进来。”
云水楼是十年前李崧为搜集京中情报创建的一家茶馆。此楼茶品卓然,价昂质优,平日里王公贵族经常往来其间,品香茗,谈笑风生。只是为了躲避张宣明的搜查,需掩人耳目,这家茶馆名义上的主家是一位胡商。
“风华绝代”是平日他们三人共谋大事时所处的一间雅间。因而,茶博士一听便能明白梁以柔的身份。
楼里早已是座无虚席,台上说书先生口若悬河,绘声绘色地讲着江湖侠客执剑天涯,英雄救美的故事。台下茶客三五成群围坐一桌,或吟诗作对,或高谈阔论。
本朝民风淳朴,开放包容,女子亦可自由出入茶馆酒肆一类场所。
李崧和李一倬早已在屋内等候多时。
“叔父、兄长安好。”柔以柔一边问候一边向他们行礼。
李一倬颔首,又问:“你今日来此可是发生了什么?”
梁以柔摘了帷帽,露出一张过分清丽的脸,“张宣明要替煜王赐婚。梁家也收到了圣旨。”
“梁家怎么会收到圣旨?”李一倬喃喃自语,旋即想到什么,脸色骤变,“难不成他给你和张承锦赐了婚?”
“并未,只是我亦在王妃人选之列。”语气平淡如水,仿佛在讨论他人之事。
李崧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古井,“张宣明……是在试探煜王。”
“试探煜王?”李一倬眉头紧锁。
“是,煜王如今已是及冠之年,可是却在年初时才另立王府,此前一直住在宫中。前太子薨逝,张宣明将遗孤接入宫中教养,美其名曰爱护,实为就近监视,唯恐前尘旧事翻出。选妃名单,文武各半。依我之见,若煜王敢选武将之女……”梁以柔顿了顿,语速不徐不疾,“便是授人以柄,取死之道。”
雅间内一时寂静,只余外间隐约的喧闹。梁以柔神色认真,退后一步,敛衽,深深一礼,“叔父,兄长,我要嫁给煜王。”
惊怒交加间,李一倬伸手欲扶,“煜王是敌是友尚不可知!若他是张宣明的人,你入王府无异于自投罗网!”
“十年来,叔父、兄长殚精竭虑,隐姓埋名,只为洗刷李家冤屈。可我们的仇人高居九重,手握生杀大权,我等连面圣陈情亦是妄想。普天之下,王法皆有他定。唯有我成为王妃,方有机会立于他身侧,寻得一线杀机。望叔父,堂兄成全。”
李一倬见梁以柔如此坚决,便去劝李崧,“阿耶,你快劝劝堂妹,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见李崧不语,李一倬继续逼问:“您如何能确保煜王会选你为妃?此事变数太多。”
梁以柔将心中所想,托盘而出。若张承锦真是庸碌之辈,他的外族裴相大人为保其命,必将阻其与武将联姻。若他城府深沉,更知该如何选择。
对于梁以柔来说,至少有一半的胜算,她会在余下一个月让胜算十足。
交代完这些,梁以柔想起方才耽搁,“今日来此途中遇险,巧合的是,救我的人正是煜王殿下。”
听到这话,李崧和李一倬一时怔住。
良久,李崧嘴角微微抽动,最终还是妥协了,“微儿,你可想好了?”
“以柔不悔。”
“阿耶,微微,你们!”李一倬气极,甩袖推门而去。
雅间内一时只剩二人,未回头,只望着天际流云,“这些年来你性子沉稳了许多,你兄长还是像以前一样毛毛躁躁的。”
梁以柔不语,一同望去。
澄蓝缀云,晴光潋滟。
李崧离开前,将一个装有关于另外一位文官之女贺懿的信息的信封交给梁以柔。这些信息都是云水楼平日里搜集来的。
梁以柔快速把信封拆开,细细看过。读罢,她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眼中闪过一丝果决。
旋即只见她起身,拿过一管火折子,点燃案几上的红烛。火光摇曳而起,梁以柔将信笺置于烛火之上。火舌贪婪地吞噬信纸,信笺逐渐蜷曲,直到化作灰烬。
云水楼共三层,一、二层供茶客品茗。三楼不对外开放,是主家休息的地方。“风华绝代”这一雅间,内设密室,有可以直接通往三楼的石阶。梁以柔拾级而上,步履无声。
她停在一扇不起眼的乌木门前,屈指三叩。
门骤然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身着青色圆领窄袖袍衫的大汉,眉骨处横着一道旧疤,“娘子,快请进。”
“孟大哥,”梁以柔径直入内,开门见山,“兄长想必已告知你,我要争煜王妃之位。”
孟诸面色一变,“奴才惶恐,不敢对娘子的事多有置喙。”
梁以柔浅浅一笑,告知她的要求,“你替我去盯紧一个人——贺懿,每日行踪,事无巨细,皆抱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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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云水楼外,人流如织。
梁以柔一身不起眼的胡商打扮,黏了络腮胡,与同样乔装的孟诸隐在街角阴影处。目光锁住刚从一家西域香料铺子出来的华服少女——贺懿。
“这贺娘子,倒是日日不落。”孟诸压低声音,语带不解,“胡食店、胭脂铺、绸缎庄……西市都快被她踏平了。还有……”他顿了顿,“云水楼,她也是常客,尤其爱捧那个叫魏泽的琴师,赏钱给得极痛快。”
梁以柔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云水楼的搜集的消息提到,贺懿似乎爱慕一位乐师。只是究竟是何心意,能否让她放弃竞选煜王妃的机会,却犹未可知。因此,她需要亲自来确认。如今可见,真是情深意重。
梁以柔轻轻摩挲着袖中一个冰凉的白瓷小瓶,眼底无波无澜,主角定了,配角也该上场了,好戏才能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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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宝饰坊。
一位体态较为丰腴的妇人一边用指尖轻触步摇上嵌的白玉石,一边问道:“姐姐上回听你说,后宅姬妾闹得鸡犬不宁,连彦君也受到牵连,如今可是解决了?”
身旁那位妇人,执着一把绘有双鸾对舞的团扇轻轻晃动,“前些日子我正是为那贱人心烦,便去净栖寺上香。许是上天显灵,竟让我遇到一位神婆。”
“神婆?姐姐莫不是被诓骗了。”
那妇人听到此话,嗔怪道:“你这话说的,如今我家老爷可再不去那贱人屋里,彦郎的身体也好转了,可不多亏了神婆。”
“这真有这么灵验,姐姐是在哪找到的神婆?”
“那神婆借宿在净栖寺边上的一个木屋里,不过呀,她性子古怪,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见的。听她的小徒弟说啊,她只见有缘之人和心诚之人。我上次偶然遇见,实属侥幸。”
两位妇人说完话,挑了首饰便离开了。
只留身后一少女怔了神,手里的并蒂海棠花步摇脱手落到地上,溅起清脆响声,宛如冰坠银盘。
“娘子,您怎么了?自从出了宝饰坊,您就心不在焉的。”茯苓忧心忡忡地问。
贺懿倚靠在马车的雕花窗柩上,细眉紧拧,葱白指尖无意识攥紧手里那方锦帕。
”娘子!“茯苓又喊了一声。
“啊?”贺懿猛的回神,反应过来后自言自语两句,“没事,没事。”
贺懿自小锦衣玉食,爹娘疼爱,可谓是无忧无虑,因此这也养就了她娇纵的性子。
早在皇上定她为煜王妃人选之一,她就喜欢魏泽了,云水楼的一个普通乐师。
贺懿知道,爹娘不会接受魏泽,无论他们有多么宠爱她。他们这种门第,与谁结姻亲是由不得个人做主的。她也不奢望,只想着在出嫁前能多与魏泽相会便好。
可是她对魏泽的爱慕之情与日俱增。她知道或许她不一定会是煜王妃,可是万一呢。
谁也不敢保证。这些天她本来已经自暴自弃,只想在最后的这一个月多与他相见。
贺太守和贺夫人因为对女儿心存愧疚,也允了她日日出门游玩。
可是,今天忽然间出现了一个机会。一个有可能让她与魏泽长相厮守的机会。
她不想放过。
贺懿下定决心开口道:“茯苓,今日不去云水楼了,直接回府。明日一早去净栖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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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一刻,东方泛起鱼肚白,靛青色的天空慢慢被微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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