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一班这天早上的气氛凝重。
情况实属罕见，除了商言渊的特殊课程，这所学校里，老师和学生基本保持了互不找茬的模式，双方的校园生活都有滋有味，他们很久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如坐针毡。
但造成这一切的祸首没有丝毫自觉。
沈君坐在最后一排俯瞰整个教室——军政学院也是阶梯教室，且因为没有容纳人数的需求，教室面积很大，却仅有几排阶梯，错落的层高较大，这种设计极大程度上避免了最后一排在山上，离老师很远的情况。
但眼下，修文老师不感谢设计师的巧思，小伯爵的冰山脸近在眼前，阴郁的冷气冻得他直打哆嗦。
修文不明白，他已经在帝国军校上了十年的社会经济学，对如何把这门敏感课程变得不敏感很有一套，不过在大纲的基础上剃掉一切可能富有争议知识点，然后用没有起伏、没有缓急、没有顿挫的声音让学生昏昏欲睡，大家对他的课程没有任何问题，毕竟都没有人听。
但难道今天...沈君在听吗？
想到这里他面皮一阵抽搐，语速都不由自主放慢了，满屋子没有一个学生发现这点，闭眼的闭眼，刷光屏的刷光屏，注意力绝大部分都集中在最后一排，没有人给可怜的修文一丁点关注。
修文能怎么办？他对此的不满大约可以忽略不计。
他又不是新入职的小菜鸡，早就看清了帝国的心思，和学院里绝大多数老师一样费心维护少爷小姐们装在玻璃罐子里的玻璃心。
这个“国家”大的超乎想象，飞跃的生产力尽管能够将帝国的触角遍布银河，但吊诡的是，首都星的住民同火星移民们没有丝毫共同认同，明明星际穿越已经成为常态，但人们的思想依旧停留在古地球时期，脚下的星球是故乡是天堂，脑袋顶上的星球是资源，至于资源星上有人，那可真是——关我屁事。
反正到如今已经很难饿死人了，帝国的面皮仍旧光鲜。
但作为一个老师，修文其实是有义务弥合这些裂缝的，可渐渐地渐渐地，他知道很多东西说出来难免可能碰到贵族统治的根基，并威胁到他稳固的教职。
但这他也没得选，好些人连首都星上有几个区都说不清楚呢，几光年外爆炸一颗星星，那可真像异世界的故事，把星际通讯和星网一掐，那不更妥妥异次元文学了吗？
只有军团，也唯有军团有频繁跨越星域的需求，但那是军团长才该考虑的问题——
但，沈君确乎好像是会成为军团长一类的人物。
他战战兢兢看着沈君那张黑脸，生怕从上面看出点发言的欲望。
上次这间教室里发生的挑衅冲突他叶听说了，最后的结局是一位侯爵家的小少爷跪地求饶，他多少是个老师，跪地这种事情，总不能众目睽睽下吧？
沈君没有关注到修文复杂的心里动态。
他的心神牵挂着一件事情——他被拒绝了。
他无意把沉重的历史包袱丢给他，事实上，他也不希望他记得那个弱小无助的孩子，但…开门，送客，关门...这当然是拒绝，毋庸置疑，不容许任何幻想的成分存在，想起商言渊冷漠的脸，他的胃就一抽一抽地疼，于是反思——
大意了，是他操之过急。
他低估了商言渊的警惕，也高估了自己的无欲无求，在漫长寻觅中锻炼出的引以为傲的耐性实则根本不堪一击，他的欲望就如野草，只一眼就疯长，他一败涂地，所以进退失据。
他这样算什么？趁人之危，强迫一个omega接受自己的心意？
渊哥不会以为他在耍流氓吧？
沈君的脸一下子就绿了，这方面他没有丝毫经验，但不得不说，贵族这个前科累累的群体绝对连累了他的名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群人里面玩什么的都有，心智正常的普通人都知道要避着走。
何况是商言渊。
可他也没有拒绝，从一个监狱调到另一个监狱，人身自由约等于无，还被校方充作廉价劳动力，他需要他。
这个念头让他脸色好了些许，沈君暗忖应该换一种说辞：
我，神圣领土之主、荒原种植者、公爵沈蒙之孙，拉尼凯亚星区领主、忠定国公、普济灵遥大公继承者、六级觉醒者、灯塔授勋者、阿那克萨哥拉伯爵、第五军团继任者，愿意对你伸出援手。
他沉吟着，组织着，剔除沈家那些无关紧要的封地，保留肥沃领土和灯塔皇室双重认证的头衔，保证念出来这一串词汇如雷贯耳，但效果是什么呢？
拉尼凯亚星区离253号星为免太远，商言渊不一定听过，神圣领土...要不是贴着皇家领区，去踏马的神圣领土....
沈君缓缓吸了口气，否决了这套说辞，又一次陷入焦虑。
他看起来太年轻了，在众多领域，年轻终归是个败笔，能大幅度削弱一个人的可靠性，他需要一点时间慢慢让他放下戒备...可是还要多久呢？
他真的能保持这种若即若离游离在他周围不逾越一步吗？
就在他自我质疑的时候，修文的声音响起，成功让他本就不好的脸色难看三分：
“那大家都没有意见...沈君同学呢？”
“嗯？”沈君皱眉看过去。
“期中考试的形式，撰写一篇调查报告，不知是否妥当？”修文讨好的笑容有些谦卑。
“...我没有问题。”沈君冷笑，看起来很有问题。
考核成绩也要看学生脸色吗？
开什么玩笑？！
军纪军容的败坏就是从军校开始的，什么德行？
这不得不让他注意到军校糟糕的风气——这可是所军校！第五军团以后的成员也可能出自于此。
可里面的学生什么货色？
他们班或许还好，其他班级呢？
昨天他不得已回了趟宿舍（他的宿舍独门独栋），发现门口的邮箱已经被塞爆，掏出来发现全是琳琅满目的小广告——来自各个社团。
军校里的绝大部分学生不跑操不体测，他已经看见好几个体重绝对超过两百五十斤的胖子了！就因为沉迷各类娱乐社团。
体能训练是约等于没有的，实训课和理论课都敷衍至极，他们在校园里养植物、养动物、养怪物...还...养人类？？？
Xx奴俱乐部是什么东西？
还有那个寄了一个礼包占了他半个邮箱的“男公关俱乐部”，是他想的那种男公关吗？！
他沈君，像一个男公关？！
这群草包居然向他索要私房照？
他们熟吗？！
什么池流年也给他们寄了...管他屁事！
沈君的脸色愈发黢黑。
修文不知道自己哪个字捅了他的心窝子，战战兢兢不敢多问，这些大少爷们的言行举止有一个是一个全向皇室看齐，想一套说一套做一套，割裂的不要不要的。
沈君——灯塔认证的贵族，贵族中的贵族，在这屋里看谁不顺眼他都能随便踹一脚。
修文不欲探究背后真相，下课铃刚响就脚底抹油。
沈君心有龃龉，却没工夫追究，这不是一个老师的责任，而且他也没有时间质问，他被热情的同学淹没了。
慕强乃人之常情，纳恩的前车之鉴激起他们的欲望，学校一直流传着灯塔的传说，根据经验主义，无法接近灯塔就去接近灯塔的人，那四舍五入就是我在灯塔有人。
面对珍稀的灯塔人脉，少爷小姐们极有分寸地化身青春活泼大学生：
“沈君同学，刚刚看你脸色不好，昨晚没休息好吗？”
怎么能休息的好呢？沈君黑黝黝的眼睛扫过众人，心想他们其中的谁是xx俱乐部的成员，会不会就是这里的谁跟他讨要照片——想想就很闹心。
“这两天没在食堂三楼看见你，是不是没找到地方，中午我带你过去吧，那是我们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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