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道道昏黑的小路,身边,无数异样的目光针刺一样穿过燕览,却在触碰到单薄瘦削的小七时骤然反弹。头上,苍穹似乎被蒙上一层不见天日的帷幕,灰云如河流一样滚动着。
终点是脚下这条蜿蜒小路的尽头——小山上,一座微微亮着的楼阁。
路程看着长,天空甚至飘下雨点子,石板松动,土翻上来混着水,变得泥泞,那么难走,直到抵达了楼阁门前,也统共才花了半柱香时间。
站在楼阁前,小七欠了欠身,“姑娘稍候,容我进去通传一声。”
小七闪了进去。
站在门口的燕览,忽得感受到从殿内半敞开的门里吹来的一阵穿堂风。再抬头一看,天色更暗,一场风雨摇摇欲坠,檐角高高翘起,上头雕刻着一只神兽,仔细看,是只模样不太庄严的鸟。
鸟的翅膀是张开的,翩翩欲飞的模样,可衬在这样浓郁忧愁,打着火闪子的苍穹下,显得很压抑。看不出是什么鸟,倒有点像燕子,不过是只很丑陋的燕子。
推门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是小七。
“姑娘,请吧。”
燕览迟疑地迈进步子,却就她在进入的一刹那,小七将她身后的门给合上了。
燕览猛地一回头,再碰上门锁,已然是打不开。
她暗暗握紧袖口里的匕首,一步步谨慎地靠前。
楼阁里光亮远比外面明亮。空间很大,甚至像宫殿,只不过都是木制家具,不如宫殿那么奢华,建筑结构上却足以看得出主人的地位。硕大一个黑市,这里却是这座小山丘上唯一一处亮着的建筑。
一阵巨大的风吹来,吹得燕览直发抖,差点站也站不稳。可下一刻,烛火明明灭灭,一道颀长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
是个男子的背影。
风停歇下来,烛火逐渐在气流的柔缓下恢复稳定。这男人的背影令燕览猛地一战栗,却说不清是被吓到了,还是被他身上奇怪的气质威慑到了。他长且浓密的黑发搭在宽阔的背上,一身发着墨绿暗光的黑衣,花纹用金色的丝线勾勒,只淡淡地,像河流里的金子一样微微闪烁。
燕览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骤然心脏一紧。
这时,男子才缓缓回头。又扬起一阵风,吹得他衣袖全部鼓动起来,像船帆。
不待他彻底转过来,燕览就已经认出了他。
那是她十几年都没见过的侧脸,可这张侧脸,在无数个童年的日夜,被她瞧得真切,被她一点一点用目光描摹皮和骨,一分不差地烙刻在了最深的记忆里。
即使如今,这张脸添了不少岁月感,变得更沉重,她也仍然能认出来。
紧握匕首的手骤然一松力。
“噌”,匕首掉落在地面,借惯性摇摆,微弱的声音混着风和雨点,是这空间里唯一的节奏。
银色的光来回摇摆,形成一个弧度,照在墨绿色的衣裳上。
“表哥......”
与此同时,眼前的男子彻底转身过来。
除去气质,他的长相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似乎岁月并没带来褶皱与痕迹。燕览以前就总觉得他眉骨很高,在晴天能遮住太阳,现在也是。深邃的眼眸藏在泛着青色的阴影之下,山根不高,鼻梁却拔地而起,很直,一直延伸到一张只有唇珠饱满的薄唇。
他穿在这套暗沉的装束里,就连眉眼也覆盖上一层雾色,像太阳渐落时的黄昏。那长眉和浓黑瞳色所构成的书生气早已磨灭得所剩无几,如今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锋芒。
燕览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经年不见,再见却有一阵冲击打来,物是人非。
可即便如此,他还活着。他还健康。这便是万幸。
“是我,阿览。”俞听鸿的声音比燕览记忆中要沙哑些,他走上前,看着她,“终于,见到你了。”
“真的是你吗……”燕览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他。
两种模样在脑海里重合,是他,却又好像不是他。
“是我。”俞听鸿这时候的声音才骤然变柔,像极了燕览小时候所听到的那种,他低下身子,“是我,阿览。”
这声音一下子将燕览带回小时候。
她骤然意识到,她在这世上还有亲人,也是唯一一个亲人。
眼眶温热潮湿,她咬着唇忍着哭,却咬得心间越发酸涩。久远的情感记忆在顷刻被唤醒,可这副身体早已拥有了一种冰冷的熟稔,任她怎么驱动,也无法向前,拥抱住他。
倒是俞听鸿,轻轻地靠了上来,拍打着她的背脊。
她缓缓地释放着自己的情绪。可遗憾的是,靠近他的刹那,许久没见的陌生感还是盖住了她本以为他们之间拥有的熟悉与默契,鼻尖的气味是陌生的,他给她的感觉,也是像蒙着薄膜一般。
很快,他放开了她。
小七派人给燕览送来了这里最好的膳食,将所有东西都打点好后,屋子里便又只剩下俞听鸿与燕览二人。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可纵使心中有许多疑问,都在见到他那刻,被潮水一样涌来的情绪冲垮了。
指尖夹着一块糕点,燕览轻轻咬了一口,松软的外皮破开,流出细腻甜蜜的流心。这样甜的点心,从前俞听鸿得偷偷包在绢布里,才能带到山里给她吃。也只有俞听鸿,会带给她。
如今不知他过得如何,但看着这样的点心成小山一样堆叠在银盘,身边还有一众下人伺候,应该过得很好。
那就好。
燕览默默地想着,却不敢抬头去看他。自那年椛娘死后,她从无名山破笼而逃,投奔京城,半年后就杀回了浔阳。那个傍晚的雨天,俞听鸿虽然不在,可想必后来也听说了燕氏之女自灭家门的流言。
这是她经年来不敢做的噩梦。
“那年我离开后,你...可还有回浔阳?”燕览艰涩地问道,头也不抬。
倒是俞听鸿毫不避讳,“回了。”
“我回浔阳寻你,去了无名山,见到了椛娘的坟冢。你不在那里,我便知道你走了。”
俞听鸿抬手饮了一盏茶,云淡风轻,语气毫无重量,字字句句却让燕览觉得心头发紧。
不待燕览说话,俞听鸿便道,“阿览,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你过得可还好?”
她张了张嘴,“如你所见,至少还活着。”
燕览倒是更想知道,他是怎么活的,可她不敢问。
“那就好。”她听到俞听鸿道,“我还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后来偶然听闻你在当朝长公主府任职,我便放心了。”
燕览缓缓抬起头,眼睛有闪动的水光,“那你呢?这些年,你去哪了?”
当年的赴京求仕梦陡然出现在燕览脑海,那时俞听鸿有着鸿鹄之志,文弱书生气模样下却是兴致勃勃、意气风发,即使四面楚歌,也一直忍辱负重,留在燕家。
她无比相信他能实现那个愿望。可如今看来,书生气早就退却得不剩痕迹,眼前此人远非一句“书生”能概括。
听到这话,俞听鸿眼底浮现一缕看不真切的黯然。末了,他忽得一笑,“还活着。”
“黄粱梦已去,想来不过是年少无知。这世上诸多艰难困苦,活着便好。”
燕览闷闷地应了声“嗯”,又尴尬地咬了口手中的点心,环顾四周,这才想起来这里是俞听鸿的住处,这里地势虽偏暗,内部却颇显格调。断臂瘦削的小七看似软弱憨傻,却对他人有威慑作用,而他唤俞听鸿“主人”。
燕览眼睛里流露疑惑。
这副模样映入俞听鸿的眼帘,他开口自嘲,“在这里见到我,让你失望了吧。”
“怎么会...”燕览下意识反驳道,回过头来看着他,“见到你,我庆幸都来不及。”
俞听鸿失笑,“一别数十年,很多事情和抉择难以说清。”
说及此,俞听鸿情绪似乎不大好,但却被一旁端来酒的婢女打断了。
两杯通透的琉璃盏里盛着透明的好酒,却在光下折射出五光十色的旖旎。
二人自然都无心饮酒。待下人散开,俞听鸿接上了话头。
“如你所见,现在的我在这里生活得还不错。”他微微抬手环指四周,顿了顿,“不止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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