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幕还是浓稠的墨蓝,几点星子疏落挂着。
温砚礼已穿戴齐整,深紫色的朝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身形挺拔如松。他踏出正院清冷的门槛,身后随从提着灯笼亦步亦趋。
清晨寒气侵骨,他呵出的气息凝成淡淡白雾。
行至垂花门洞下,他脚步忽地一顿,并未回头,只对着身后沉沉的空气开口:“上次那个奴婢,叫什么?”
紧跟在他身后的长随福安闻言一愣,险些踩空一步。
他万没想到日理万机的主子还记得区区一个厨娘,忙敛神恭敬回道:“回大人,那女子姓苏,单名一个慈字。”
“苏慈。”温砚礼低声重复了一遍,脚步未停,淡地吩咐,“嗯。让她午间到小厨房候着。”
“是,小的记下了。”福安连忙应声,心下暗自称奇。
日头爬得高了,临近晌午,苏慈拿着扫帚,吃力地清扫着庖厨后院那片空地上的落叶。
昨日受伤的地方被布条厚厚包裹着,每一下用力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钝痛。
正咬着牙坚持,忽见管家赵福脚步匆匆地寻了过来,视线扫过她手里的扫帚,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别扫了,快跟我走。”
苏慈一时有些发懵,握着扫帚怔在原地。
旁边同样在干杂活的两个厨子瞧见了,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壮着胆子凑上前问道:“赵管家,可是大人昨日胃口不佳,今日想换点新花样?咱们刘师傅最拿手的糟溜鱼片。”
赵福不耐烦地瞥了她们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奚落:“给了你们多少机会?一个个都不中用。”说罢,他没继续理会那两人青白交错的脸色,转向苏慈,“大人快回府了,点名让你去小厨房做几道清淡小菜,赶紧的,别磨蹭。”
那两个厨子听见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神情各种不服:“凭什么让她去?她一个刚来的,懂什么掌勺。”
苏慈装作没听见那些质疑,赵管家的话落入耳中,让她心口咯噔一跳,不由来的欣喜冲散了连日的委屈。
她放下扫帚,低声应道:“是,我这就跟您去。”
赵福懒得搭理那两人,转头脚步飞快,一边头也不回地低声嘱咐,语气严肃:“听着,大人肯让你近前伺候,是你天大的造化。你只管拿出十二分的心思,把饭菜做得清爽可口便是。旁的,一丝一毫都不准有,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更不准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明白?”说罢,他侧过脸,严厉地瞥了苏慈一眼。
苏慈微垂着头,跟在他身后半步,闻言低声应道:“苏慈明白,只做好分内事。”
赵管家脸色稍缓,又补充道:“用心办好了差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月钱会给你涨些。”
听到涨月钱,苏慈的心实实在在快跳了一下。在府里,多一文钱都是好的。她微微垂首,声音更轻也更稳了些:“管家放心,奴婢省得。”
小厨房设在靠近书房的一处独立厢房内,器具一应俱全,远比大灶上精致干净。
里头已有两个厨娘在候着,一个是专做白案的张嫂子,另一个是负责红案的钱嫂子,见赵福领着苏慈进来,脸色都不太好看。
赵管家清了清嗓子:“钱张两位嫂子,这是苏慈。大人午膳点她来做几道清淡小菜,你们且帮衬着些。”
张嫂子闻言,吊梢眼将苏慈上下打量一番,皮笑肉不笑地道:“哟,这位就是近来府里风头正盛的苏姑娘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苏慈不欲生事,低头微微福了一福,轻声道:“苏慈见过两位嫂子,今日还需两位多多指点。”
钱嫂子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专心地对付她的面团,仿佛没听见。张嫂子则慢悠悠拿起菜刀,笃笃笃地切起来,刀刃撞击砧板的声音又急又密,像是某种不耐烦的回应。
赵福也懒得理会她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对着苏慈又交代了几句大人近来食欲不振的情形,便转身去前头忙了。
苏慈调整了自己的思绪,走到洁净的灶台前。
赵管家方才的话在她脑中回响,大人对普通食物提不起兴趣。
她想起那日他勉强下咽的模样,心中隐约明白,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怕是患有严重的厌食之症。
如此一来,食物的色与香,恐怕比味道本身更为重要,需得先勾起他的注目,才能谈其他。
她定了定神,开始挑选食材。指尖触碰到清凉的瓜果蔬菜时,那伤口的疼痛似乎也感觉不到了。
取过一块嫩豆腐,小心翼翼托在掌心,另一手持着薄刃小刀,屏息凝神。刀锋轻旋,手腕极其稳定地动作着,竟是将那颤巍巍的嫩豆腐细细地切成了细如发丝的豆腐丝。
这手功夫,看得旁边原本冷眼旁观的钱、张二人都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眼神里透出惊讶。
苏慈浑然不觉身后的目光,全神贯注。她用竹签仔细挑去虾线,将虾仁剁成极细的茸。又将一小块鸡胸肉细细捶打成泥,滤去筋膜。
动作麻利又轻柔,案板上几乎没有多余的声响。
钱嫂子和张嫂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凑近了些,压低了嗓子嘀咕。
“切得倒是细,花架子罢了。”钱嫂子撇撇嘴。
“看着吧,大人什么没见识过?一碗豆腐丝就想显摆。”张嫂子附和着,语气酸溜溜的。
苏慈只当耳旁风,将豆腐丝轻轻放入温水中养着,开始调制羹汤的底味。
用的是清冽的高汤,撇尽了浮油,只余清澈见底的鲜香。
虾茸和鸡茸用蛋清和少许清酒,细盐调匀,上笼屉用文火慢蒸成雪白嫩滑的糕状。
灶膛里的火映着她专注的侧脸,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小心地将蒸好的虾鸡糕取出,同样切成极细的丝。清澈的高汤在锅中微微滚沸,苏慈用竹漏勺托着,将养在水中的豆腐丝和切好的虾鸡糕丝,如同梳理最上等的丝线,轻柔地滑入汤中。
丝丝缕缕的洁白在清汤中如云雾舒展散开,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最后再撒上一小撮切得极细的碧绿芫荽末。
一碗汤羹,清澈见底,白玉般的丝缕在其中静静悬浮,几点翠绿点缀其间,热气袅袅,不染半分油腻。
小厨房里弥漫着阵阵纯粹干净的鲜香。钱嫂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看着那碗白玉羹,没发出声音。张嫂子则别开了脸。
苏慈轻轻舒了口气,用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窗外日影正移,午时已至。
院外传来下人恭敬的请安声,小厨房里的空气霎时绷紧,连那两个厨娘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苏慈垂着眼,端起那碗白玉清汤,指尖能感受到青瓷碗壁温润的暖意。
心,却像被什么攥紧了,悬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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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一到,温砚礼回府了。
他步履沉沉踏入正院,周身萦绕着一股尚未散尽的低气压,连廊下啁啾的雀儿都噤了声。
那张俊美冷漠的脸上没什么波澜,只眉宇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厌烦,显然是朝堂上又有不长眼的蠢物触了他的逆鳞。
赵管家早已候在廊下,见状心头一紧,腰弯得更低,声音放得轻:“大人,午膳已备好,可要现在传?”
“嗯。”温砚礼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径直走入膳厅。
六道菜式很快由丫鬟鱼贯端上,摆满了宽大的紫檀圆桌。多是些府中厨娘拿手的荤食,酱色浓重,堆叠在盘中,看着便觉滞腻。
唯独一碗素净的白玉羹,汤色清透,豆腐片如雪瓣沉浮,几点翠绿葱丝点缀其上,是这满桌沉重里唯一的一抹轻盈。
温砚礼在主位坐下,抬眸看向桌面,薄唇抿得更紧,那点厌烦几欲遮掩不住。侍立一旁布菜的丫鬟战战兢兢,夹起一块油亮的红烧肉,还未送至他面前的小碟,他已不耐地偏开头。
赵管家额角见了汗,觑着主子的脸色,心知不妙,再不敢耽搁,忙朝门外使了个眼色。
候在门边的苏慈被轻轻推了进来。
“大人,”赵管家陪着小心道,“这道白玉羹是这丫头的手艺,让她、让她给您说说?”
苏慈垂着头,一步步挪到膳桌旁,心跳得擂鼓一般。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无形的压力让她快要喘不过气。
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指尖,声音极小:“这、这是婢子做的白玉羹。”
“本官有这么吓人?抬起头说话。”温砚礼冷呵一声,带着点被冒犯的冷峭,突兀地响起。
苏慈被这突然的发问惊得一颤,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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