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想当‘健康’的头发和‘安静’的石头，我要怎么逃出去？”
“逃出去？为什么要逃出去，你在这里证明它已经不会再对你产生影响了，你为什么还要逃出去？”
“因为我是一个正常人，外面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还有我最熟悉的环境。”
“即使你的家人不在你熟悉的位置，你的朋友已经变成了被它驱使的伥鬼，你以为熟悉的环境成为攻陷你内心的深渊？”
“对，我想要出去。”
“……”
“出不去了。”
“出、不、去、啦！”
——
尤桐被护士长指引着走到1100会面室。会面室里有一块巨大的玻璃将房间分割成两半，一半是她的，另一半是探访者的。
像监狱的探视区一样。
属于她的那一边只有一张椅子，护士长示意她坐上去，然后等尤加利进来。尤桐坐了上去，但很快又跳了下来，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等待的时间很煎熬，每一秒都像有成千上百的蚂蚁啃食着她的身体。
她四处观望，在天花板的右上角有一个摄像头闪着红光，证明正在监视她。然后她又走到了玻璃面前，伸手敲了敲。
玻璃很厚，应该是防弹玻璃。
就是不知道隔不隔音，她这么想着，玻璃对面适时地传来一声扭动门锁的声音。
这块玻璃不太隔音，她甚至能听见尤加利低沉的道谢声。
自从男生的变声器到了以后，尤加利的声音就显得格外低沉，有时候加上他不耐烦的表情和肢体语音，总会让尤桐感觉到陌生和疏离。
有一段时间他们甚至都没怎么说过话，最后还是在生日派对上破冰。
尤桐想着，双手不自觉地抚摸到一块蜂窝形状的通风口。
“哦，原来这才是不隔音的原因。”
她突然有点退却，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尤加利背着一个单肩包走进来，他看起来和消失之前没两样，只是目光有点呆滞，头发长长了。尤桐不敢去看他，就自己坐到椅子上，低着头等他说话。
尤加利也没说话，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和尤桐形成了以玻璃面为中轴线的对称。
“会面时间只有一个小时，烦请家属有什么话尽快说。”
不知道哪里来的音响传来护士长的声音，他们同时吓了一跳，又沉思了几秒。
最后还是尤加利先说话：“姐，你还好吗？”
尤桐被这个称呼刺激得颤抖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睛，只能胡乱地点头。
“抬头让我看看你，我们都很担心你。”
尤桐有些难堪地抬起头，她拼命忍住眼泪，却在和尤加利对视的一秒瞬间破功。
“为……什么？为什么你才来，为什么你现在才来！”她哭喊着，跌跌撞撞地走到玻璃面前，竭力靠近尤加利。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有多想你！他们都说你消失了，他们都说……没有你这个人……”
“可是怎么会没有你这个人，你明明好端端地在这里……”
尤桐抽噎着，将自己内心最委屈的话一口气全吐了出来。她边说，边用拳头砸玻璃，想用这种笨办法彻底打破他们之间的隔阂。
“尤加利……我和你说，这里都是……假的……他们……”
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来后，迎面而来的是尤加利不解的眼神。
尤加利半跪在玻璃面前，眼睛里的泪水已经不见了，可能是干了，也可能是收了回去。他只是呆滞，又带点茫然地看着她。
“你找过我吗？我手机一直没有收到讯息。”
“我一直想进来看你，但是护士长得观察你的情况。”
“之前阿燕他们也给你打过电话，你都没有接。”
“你想过找我吗？”
尤桐愣了愣，随后猛地往玻璃后挪开了几步。她的眼泪像是被瞬间抽空，她伸手去擦，也擦不出来什么。
我找过你，但我找的又不是你。
是了，尤加利也变了。
他即使回来，也不再是她的尤加利。
她忍不住苦笑起来，笑声越来越明显，最后她整个肩膀都在抖。
“你走吧。”她说。
尤桐摇摇晃晃地从地面站起来，扶着玻璃往门外走。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她对着高不可及的摄像头。
“我要回去——”
身后传来拍打玻璃的声音，很大声，像是聚集了很多的怒火，她回头看过去，只见尤加利面容扭曲地问她：“你又怎么了？”
“我们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他们不是说你精神已经好很多了吗？为什么？你还是要回去？”
尤桐停在脚步，她的耳边回荡着尤加利的质问，眼前看到的却不是他的脸。
她看到了很多人的脸。
霍知燕的、尤子平的、阿柔的，还有那些在天台将她围在一起指指点点的人的脸，最后是那樽神像的脸。
它说：“你为什么要回去？你为什么执迷不悟？”
“病人确定终止见面吗？”
音响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尤桐下意识抬头去看，耳边又开始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我已经来了，你还要回去吗？”尤加利也问。
“为什么要回去？”霍知燕的声音也来了。
‘尤子平’接着问：“你为什么不肯回到我们的世界里来？”
“为什么？”
“为什么？”
无数的质疑声撬着她残存的理智，她猛地一低头，脖颈间传来剧烈的疼痛，像是肌肉拉伤了，又像是被人折断了脖子。疼得她无法呼吸，她的眼前漫起水雾，挣扎着看向尤加利。
然而原本只有一个人的玻璃，倒映出两个人、三个人、十个人……最后她眼里的人影密密麻麻挤满了整个房间。
下一秒，所有人都消失了。
连带着尤加利也消失了。
只剩下他的单肩包孤独地躺在玻璃前面。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为什么那么固执？”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伴随着像小动物爬行的声音而来，尤加利的背包内有什么在耸动着。
“嘶嘶……”
然后是拉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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