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丞相归来已近半月,林芊雅的伤势在精心调养下渐有起色,但府中气氛并未轻松多少。南疆和亲的阴影如同悬顶之剑,并未因丞相回朝而完全消散,朝中暗流涌动,催促尽早选定宗室女和亲的奏折悄然而起。
他却并未立刻大张旗鼓重启招亲,而是先不动声色地花了几天时间整顿府内、梳理消息,同时更仔细地观察了叶英几日。
这日,他将林芊雅叫到书房。
“雅儿,”他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招亲之事,三日后照旧。”
林芊雅指尖一颤,垂下眼帘:“女儿明白。”
“你放心,”林丞相看着女儿强作镇定的模样,心中微涩,语气放缓了些,“爹心里有数。绝不会让你落入不堪之人手中。”
他这话意味深长,目光却似乎不经意地扫向窗外叶英所住院落的方向。
林芊雅只当父亲是出言安慰,并未深想,心中仍是一片茫然与认命般的沉寂。
翌日,相府正式张榜公告,为嫡小姐林芊雅绣楼招亲,择贤赘婿,以延林家香火。
消息一出,全城哗然。
招亲当日,绣楼之下人头攒动,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有真心想攀附相府权势的破落户,有纯粹来看热闹的闲人,也有几家被推出来碰运气的寒门子弟,神色各异,心思难辨。
林芊雅身着繁复华丽的嫁衣,立在绣楼高台之上,凤冠的珠帘垂落,遮挡了她苍白的面容和所有情绪。
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扫过楼下黑压压的人群到底谁会是她未来的夫婿,就像她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一般
指尖冰冷,死死攥着那只缀满明珠的绣球,仿佛那不是决定命运的希冀,而是一块沉重的巨石。
“雅儿,”父亲沉稳的声音在身侧低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往后一抛便是。无论如何,爹在。”
这句话像是一枚定心丸。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不甘、彷徨与对某个白衣身影的隐秘期盼都狠狠压下,手臂用尽力气向后一扬——
绣球划出一道鲜红的弧线,坠向人群。
楼下
叶英立在人群的最前方,一袭素净的白衫,霜色长发高束,即便蒙着双眼,那出众的气质依旧让他在人群中格外出挑,也引来了最多的窃窃私语。
“这白发公子是谁?”
“瞧着不像一般人,可也没听说京里有这号人物……长得倒是跟个天人似的”
“来接绣球的?林家小姐再不济,也不至于真招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吧?”
这些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来,又退去。叶英神色未变,只是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几分。
他记得春华的哭求,记得“落入歹人之手”的可怕预言。今日他站在这里,并非为攀附权贵,只为践诺——报恩,并护她周全。
绣球被高高抛起,划过一道弧线。
楼下瞬间沸腾起来,几个早有准备的锦衣子弟同时跃起,争抢那决定命运的红绸。
然而,一道白影比他们更快。
甚至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仿佛只是随意地一抬手,那枚引起骚动的绣球便已稳稳地落入他的怀中。
喧闹的人群骤然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位白发公子身上,充满了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林府书房,当夜
烛火通明,映照着一室沉寂。
林丞相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镇定自若的年轻人。眼前的叶英,与他数月前在城外初遇时那个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伤者判若两人,也与女儿口中那个在溶洞里沉默可靠的守护者形象略有不同,多了几分深藏不露的锐利。
“坐。”林丞相终于开口,语气比上次在医馆外初见时缓和些许,但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叶公子,又见面了。看来,你与我林家,缘分不浅。”
叶英从容落座,背脊挺直:“林相。”
“你救了小女两次,一次在茶楼,一次在护国寺。这份恩情,林家铭记于心。”林丞相缓缓道,指尖轻叩桌面,“今日,你又接下了绣球。”
“是。”叶英的回答简洁依旧。
静默片刻,林丞相缓缓开口,不再是客套的感谢:“叶公子,接下了绣球,可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责任。”叶英回答得简洁而清晰。
“哦?”林丞相身体微微前倾,指尖轻叩桌面,“那么,叶公子,你打算如何履行这份‘责任’?
你一无家世,二无恒产,三无官职,甚至连自己的过去都一片空白。
老夫很好奇,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担得起相府女婿的责任?又能给雅儿怎样的未来?”
他的问题尖锐直接,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但并非纯粹的刁难,更像是一种冷酷的现实考较。
叶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语,最终坦诚道:“叶某确无一物可倚仗,唯有此身武艺,与一诺千金。”
“武艺?江湖手段,可防不住朝堂上的明枪暗箭。”林丞相冷笑一声,“至于承诺……空口无凭。若你明日便恢复记忆,想起自己是十恶不赦之徒,或身负血海深仇,届时,你待如何?让雅儿与你一同亡命天涯吗?”
这话问得极其严厉,甚至刻薄,直指最核心的隐患。
林丞相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那层素白的布带,看清他真正的底细,“你虽失忆,但一身武功修为做不得假,绝非寻常江湖浪客。对此,你自己可有头绪?”
叶英沉默片刻,摇头:“毫无印象。只觉功法运转,如同本能。”
“本能……”林丞相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中精光一闪,“好一个本能。那若你这‘本能’日后为你引来滔天大祸,甚至牵连林家,又当如何?”
“叶某若恢复记忆,查明身世确有隐患,必会主动远离,绝不拖累林小姐与相府。”叶英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远离?”林丞相冷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更有几分无奈,“说得轻巧!若到那时,你已是林家名正言顺的姑爷,雅儿的心……或许也已系于你身!你一走了之,叫她如何自处?让我林家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之口?”
叶英薄唇微抿,沉默下来。他无法给出万全的承诺,因为失忆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
林丞相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显得有些疲惫。良久,他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叶英,老夫今日并非以宰相之身,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与你立约。”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可以不在乎你的过去,可以接受你此刻的一无所有,甚至可以赌上林家的声誉,将女儿嫁给你。”
叶英抬起头,“望”向他。
“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林丞相一字一句道,不容置疑。
“第一,无论你是否恢复记忆,此生不得辜负雅儿,需敬她、爱她、护她周全。”
“第二,若日后你负心,你们婚后所出之长子,须改姓林,承继我林家宗祧。”
“第三,”他紧紧盯着叶英,语气凝重如山,“若真有那一日,你发现自身乃祸乱之源,危及雅儿性命与林家存续,我要你立刻带她走,远远离开京城,永远别再回来!哪怕隐姓埋名,也要护她平安终老!”
叶英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震动。他没想到,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思虑最深的并非权势得失,而是为女儿谋划至此——一条最彻底的、甚至可能牺牲家族颜面的退路。
他缓缓起身,面向林丞相,以从未有过的郑重姿态,沉声道:“林相爱女之心,叶某感佩。这三件事,叶英以性命与剑心起誓,必当遵从!”
林丞相紧紧盯着他,仿佛要从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中判断真伪。书房内静得能听到烛火噼啪的轻响。许久,他才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挥挥手:“记住你今日的誓言。下去吧。”
书房内重归寂静,林丞相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露出一丝外人绝不可能看到的、混合着疲惫与精明的神色。
“赘婿……”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虚名。他一个现代灵魂,会对“赘婿”这种封建标签有心理障碍?简直可笑。他林承泽在官场沉浮几十年,深谙人性之复杂险恶。空口白牙的誓言固然动人,但真正的品性,往往需要放在极端的压力下才能淬炼出来。
对外宣称“招赘”,本身就是他布下的第一道,也是最狠的一道试金石。
在这世道,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有本事的男人,愿意顶着“赘婿”这名头,需要克服的可不仅仅是旁人的指指点点,更是自身尊严和社会认同的巨大压力。
能坦然接受这一切的,无非两种人:
极致的情深意重:为了所爱之人,甘愿忍辱负重,将她的利益和安危置于自身荣辱之上。
极致的贪婪无耻:为了攀附富贵,什么尊严、脸面都可以抛弃,只要能拿到实际利益。
林丞相要做的,就是把叶英放在这团火上烤一烤,看看他到底是真金,还是败絮。
如果叶英对此表现出极大的抗拒、犹豫,甚至最终反悔,那便证明他骨子里依旧将个人荣辱看得比雅儿更重要,或者说,他对雅儿的情谊,并未深厚到足以抵御世俗的压力。这样的人,绝非良配,早早筛选出去,对雅儿反而是幸事。
反之,如果叶英像刚才那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应承下来……那就很有意思了。
这要么说明他对自己和雅儿的未来有绝对的信心,根本不屑于外界虚名,此为情深;
要么说明他心机深沉至极,所图甚大,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此为巨奸。
而结合叶英失忆的状态、以及他之前数次舍身救雅儿的行为来看,林丞相更倾向于前一种判断。
“若你负心,长子则改姓林,承继家业……”他低声自语,重复着自己方才提出的条件,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点的弧度,“雅儿,爹提出这个,你是不是觉得爹冷酷又多疑,在你们的姻缘里埋刺?”
他缓缓摇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却没有焦点。
“爹哪里是真的贪图一个孩子来继承林家这虚名?爹是现代人,骨子里不信这套!这林家基业,说到底,爹奋斗半生,都是为了给你攒的嫁妆和底气!”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节奏里透着一股焦灼。
“可是雅儿……爹怕啊。”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无力回天的苍凉,“爹是这个时代的异类,可你活生生就是这个时代的女子。爹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叶英此人,目前看着是好的,武功高,品性似乎也端正。可人心易变,更何况他如今失忆,来日若恢复记忆,谁知道会是什么光景?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男子负心薄幸,转头就能三妻四妾,世人最多骂一句风流。可女子呢?一旦所托非人,便是万劫不复!”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痛苦,那是一个父亲在为女儿谋划最残酷的退路。
“若真有那么一天……他厌弃了你,或是他那些未知的过去找上门来,他护不住你,甚至……不要你了。”想到这种可能,他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到那时,你该怎么办?...可如果你有一个孩子,一个如果叶英背誓、就必须改姓林、名正言顺成为林家继承人的孩子……”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
“那就不一样了!那就是你立足的根本!是斩断过去的利剑,也是开启新生的钥匙!爹给你留下的所有产业、人脉、钱财,都能通过这个孩子,毫无争议、名正言顺地回到你手里!”
“至于平时……” 林丞相的语气忽然放缓,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和温情,“孩子当然可以跟着叶英姓叶,叫叶什么都可以。一个名字罢了,爹不在乎。关起门来,你们自己叫着顺心就行。”
他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极其锐利: “但是,对外——尤其是在林家的族谱上,在继承我产业的名分上,他必须是‘林’家的人!这一点,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这是做给外人看的,是做给那些宗族耆老、朝堂对手看的!只有这样,将来万一有事,你们母子才能站得住脚,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我要的就是这个‘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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