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到时已是深夜。
内殿里,纪明霞又沉沉睡了大半日,她气息微弱。
天鹤守在榻边,用浸透冷水的帕子轻拭她滚烫的额头,铜盆里的水换过一遍又一遍。
苏嬷嬷想上前帮忙,天鹤不许。
苏嬷嬷叹了口气,她无心休息,只好退到一旁的小炉边,帮着熬药。
药汤煎了一碗又一碗,都只在纪明霞干裂的唇边沾了沾,便沿着下颌滑落。
外头值夜的宫人已经在小声嘀咕:“公主怕不是醒不过来了吧……”
“没准,我看白日能说两句话,就是回光返照。”
“嘘,小声点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罗刹,当心她变成厉鬼索你的命。”
纪明霞到底是醒了,被天鹤硬灌下的一口药呛醒的。
她骤然睁开眼,眼前烛火影影绰绰,若非咳得厉害,她以为自己又坠入一个冗长而疲惫的梦。
纪明霞看向天鹤,小姑娘脸上是如释重负却又难掩懊恼,她气若游丝:“阿鹤,我这是怎么了,不会又睡了三日吧?”
天鹤手脚麻利地替她掖好滑落的被角,没好气地哼道:“呵,三日?三日都算佛祖保佑了!换个人,一身刀伤,舟车劳顿,高热数日,再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能不能醒来都不一定!”
她甚至没敢提骤然失怙,心力交瘁。
纪明霞自嘲道:“换个人,也不会经历这些事。”
天鹤被她一句话堵得没了脾气,心头发酸,别开脸去说:“是,我们纪大公主是最厉害的,前没有古人,后也不一定有来者,罢了,其实也没有三日,只是睡到天黑而已。”
苏嬷嬷见纪明霞醒转,这会放下药炉扑到榻边,抓住纪明霞的手,似是意识到自己冒犯,又慌忙撒开,未语泪先流。
她泣不成声:“公主,您终于醒了!您要是再有个什么好歹,娘娘她在天之灵,如何能够安息啊!”
纪明霞看着苏嬷嬷,心头酸楚。
嬷嬷年事已高,是从母亲未出阁时便跟在身边伺候的老人,此刻眼睛红肿不堪,几乎要哭瞎了。
她虽不知苏嬷嬷立场,可见此情此景,又如何能不动容。她三分演技,七分情真,泪水也跟着盈满眼眶,语带哽咽:“嬷嬷,母亲她为何如此决绝?这些日子,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鹤在一旁看着,想阻止她耗费心神,可话到嘴边,看着她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睛透着坚韧,终是咽了回去,随即气鼓鼓地出门了。
苏嬷嬷见四下无人,絮絮叨叨地讲起近来宫中的种种变故:
“公主有所不知,那孟家,早在很久之前,便存了送女入宫的心思。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自是坚决不允,这才将此事压了下去。”
“可自打您领兵出征,事情便坏了。孟太傅眼见正道不通,竟暗中勾连了户部,扣下了前线军费与粮草!”
“这些年陛下为了娘娘,顶着前朝非议,空悬后宫,所有难听的话,都一力为娘娘挡了回去,从不让她为此多忧心一分,娘娘是看在眼里的。但这一回,他们掐住了公主您的命脉,前线军报三日便传回一封,尽是战败的消息,娘娘为了让您能活下去,亲自将那孟姑娘梳洗打扮,送到了陛下的龙榻之前……”
纪明霞听到这,脊背发寒,她分明一路大捷何曾战败,有人在其中假传消息。
或许,假传的还不止战报,这次回京,许多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似从前。
他们排了一出很大的戏,虽未带着她排演,却早已备好她的戏份。
苏嬷嬷继续念叨着:“自那以后,陛下的眼神便一天冷过一天,而娘娘的话也一日少过一日,太傅那个孙女,就是那位嘉妃娘娘,年方二八,生得倒是副好模样,性子却怯懦得像只怕人的小猫,偏偏她肚子争气,竟一下生了个男婴。”
纪明霞没打算再听下去,苏嬷嬷所言种种,与母亲临终前告知她的,并无二致,只是更为详细了些。
再说下去,无非就是逼着父皇立处那些话。
她道:“嬷嬷,那晚母亲如何去的明德宫。”
苏嬷嬷似乎早知她要问,答的也快:“娘娘以命相要,说太子加封天子失踪已经事大,他们不敢让国母也出事。”
纪明霞思忖,这理由不大能说得过去,看那日御林军架势,见母亲要伤的孩子,他们可并不曾手软,定是有人故意放母亲过去的。她道:“那日,可有什么人到长信宫?”
苏嬷嬷道:“没有没有,打娘娘给软禁起来,除了陆大人都不常有人探望。”
陆逍,探望?
纪明霞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从她回宫起发生的事,又想起白日那张字条来,她待嬷嬷语歇,柔弱地抬起手,用袖角轻轻拭了拭泪,状似无意地轻声问:“嬷嬷来便来了,何须亲自操劳我宫中琐事。可带了什么人来?我原本的宫人,听说都被发卖了,眼下也没有信得过的。”
苏嬷嬷眼神几不可察地一闪,恭敬回道:“公主这不是有我和鹤姑娘,不瞒公主,奴虽带了人,可具体安排何人近身伺候,老奴也做不得主。”
纪明霞只淡淡道:“既然未必都可靠,那便一个一个叫进来,让我亲自问话吧,总得试探下底细,知道日后朝夕相对的是些什么人。”
苏嬷嬷劝道:“公主心力憔悴,身子又这般虚弱,天鹤姑娘嘱咐不能让您伤神,这些琐事,还是免了吧,待您好些再问也不迟,奴才自会为您把关。”
纪明霞垂眸,嬷嬷这会儿倒是想起她身子亏虚了,可她若真疼惜自己,天鹤已明确告知她需静养,这嬷嬷又怎会迫不及待地说这些旧事?
所有人都想告诉她太傅是那个搅动朝局的恶人。
可她总觉得有人想利用她铺垫什么事。
头疼,很疼,非常疼。
她放慢呼吸,再怎么样,今晚也做不了什么,于是转了话头:“嬷嬷,往年小年夜,父皇和母后都会在长信宫备好一桌子好酒好菜,母后爱吃鱼鳃肉,我也爱吃,母后次次不让我,后来那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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