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化息……”村民们都难以置信。
化息是谁?
只有泰安遗民还记得他。
那是他们先辈追随的流沙界领主,不仅灭绝了横行霸道吃人不吐骨头的牙兽,还曾一呼百应,聚起一帮义士,杀得满天神佛为之色变。
而对突然重返流沙界的化息来说,过去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问天成功,逼得长流退让,这就足够了,他不想再追究谁坐在了义帮帮主的那个位置上,因为一旦计较起来,是很难有结果的,还会再起战乱没完没了……
这边,万凝则想着得和风修竹去泰安看看那两个骷髅头到底还在不在城墙上挂着,但化息却拦住了他们,“二位对我有恩,吃过饭再走吧。”
“是啊,二位留下吧。”
村民们央着留下他们,万凝只好点头应下,寻了个空当,召来赵子婵的通讯鼠,让它帮忙先去瞅瞅,赵子婵的通讯鼠种类繁多,覆盖范围极广,召来的这只正是流沙界上特有的品种。
当天晚上,风修竹用刮刀帮化息剃须净面,又用布巾让他擦身,原本满脸邋遢、蓬头垢面的化息,待收拾利落后,也是个相貌堂堂的汉子,把灰头土脸没见过世面的村民都看呆了。
万凝先前便知风修竹是个爱干净的,自己身上从不会有半分潦草,这会儿又把化息拾掇的精神体面,她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煞有介事凑到风修竹边上,幽幽开口:“早知道你手这么巧,那我这腰带总松垮垮的,就该喊你替我重新系下,不然走两步就散,太丢人了!”
风修竹目光一路滑到万凝腰际,那带子松得快掉了……
风修竹收回目光,简短道:“跟我来。”
眼看风修竹转身往一旁走,万凝心领神会地跟上,他们穿过喧闹的人群,躲进无人的角落。
万凝规规矩矩地站着不动,昏暗中她看不清风修竹的表情,却能清晰触到他的动作,先是抽走了快散开的腰带,再重新将带身绕到身后。
明明很快就能系好,风修竹却低头研究了很久。
万凝倒没有不耐烦,只是外面传来大脚的喊声,“刚还见他俩在这儿,怎么转眼就没影了?”。
当事人听见了却没人回应,万凝饶有兴趣地问风修竹:“你行不行啊?有人在找我们了。”
“你别催我……快了。”风修竹闷声开口,眼皮微颤了两下,始终没抬头看向万凝,只盯着手里的腰带反复整理,指尖烙着柔软的触感。
他从没见过哪个人的腰像她这么细的,强压下心头异样,心平气和地捻着腰带,覆住腰身。
总算系好之后,风修竹松了口气,“这样就不会松了。”
万凝扭了两次,逗他:“系得不错,给多少人系过呀?”
风修竹有些郁闷,别过脸道:“我系的不好,也从没给别人系过……你不一样,一定有很多人主动想为你做这些,而你也习惯了。”
万凝笑道:“谁说的,你是唯一一个。”
风修竹呼吸多了几分慌乱,他转向万凝,眼神直接。
他知道自己并非唯一,但那又如何?至少在此刻,她的面前只有他。
这时,大脚突然跑了过来,看见二人相贴的身影,浑然不觉气氛微妙,大大咧咧道:“原来你们在这啊,喊你们半天了!”
风修竹并没有慌乱地与万凝拉开距离,随意道:“刚才没听到。”
大脚抱怨道:“我喊那——么——大声!算了,快来快来!”
外面,村民们已经开始燃起篝火准备烤肉喝酒,庆祝化息回来,万凝和风修竹也加入了进去。
酒肉都是土匪头子带着几个手下返回自己的临时营地搬过来的,他们里外忙活,生怕伺候不周惹怒化息,即便得了能逃跑的机会还巴巴地主动提议:“要不要安排个人看着我们呀?”
万凝接过风修竹递来的红柳肉串,烤得滋滋冒油,咬下一口,不仅有羊肉的鲜美,还有柳木的微涩清香,简直是她长这么大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接着又有人递来粗碗盛着的酒,她也顺手接了,跟着众人一同举碗,仰头饮尽,畅快至极。
而风修竹吃得并不多,酒喝的也少,点到为止,收的住。如果不是大脚托着驼奶凑过来找他聊界外,他甚至连话都不怎么说,两人聊着聊着,大脚便问起他和万凝都叫什么。
万凝听到大脚这么问,想都没想,便道:“我叫瞻竹。”
风修竹转动视线,看向万凝,万凝明明能看见他的目光,却假装看不见,说完便自顾自喝碗里的酒。
风修竹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堵住了。
那个火族少主是挺拔的竹子,值得人仰起头,慢慢地、欣赏地看。而他呢?是一丛不起眼的木贼草,只配在阴影角落里自惭形秽。
“你呢?”大脚看向风修竹。
风修竹迟迟没有回答,篝火在旁跳跃,暖橙的光爬上他的脸庞,又漫进他微缩的瞳孔,良久才下定了决心,吐出两个字:“藏凝。”
篝火“啪”地炸出个火星。
四周一切如常,无人察觉风修竹有何异样,大脚羡慕道:“你们的名字好好听啊,不像我爹就叫我大脚,因为我的脚一出生就也不大……对了,化息领主,你为什么叫化息啊,是不是你一出现,一切纷争就会化解,平息了?”
化息并不认可,“打打杀杀了一辈子就没停下来过。”
“说不定日后大家就可以不用再打来打去了。”驼背老人哈哈大笑,嘴里的牙已不剩几颗,他觉得这群年轻人很有意思,便也自我介绍起来,“我叫孙伯,以前人家都说你取这个名字是占别人便宜,都叫我小孙,如今也真是活到这个岁数了。”
说完,孙伯去往自己碗里添酒。
大脚劝道:“老伯,您少喝点!”
孙伯笑道:“没事没事,今天高兴。”
男女老少聚在一起气氛确实热闹,大家围着化息七嘴八舌,无所畏忌。
“我想去绿洲看看。”大脚道。
“我用红柳编了不少筐子,就是没人买。”说话这人手里依旧在忙活着。
“我女儿马上要成亲了,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她,就想弄一对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灯笼。”
“咱们干球坡什么时候能下雨啊?”
……
而风修竹见万凝与众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寻思是个海量的女中豪杰,不料几轮酒过,已是霞飞双颊,连举杯都有些摇晃,风修竹不动声色地接过酒碗,代她一饮而尽。随即寻了个“明日还需赶路”的由头,扶着她先行离席,若任她继续不知节制地喝下去,还不知要醉成何等模样。
“我们去哪儿啊?”万凝东倒西歪。
“休息。”
万凝和风修竹两人在一处歇卧,一进屋,万凝便把自己脸上的胡子全撕下去了,沾到风修竹的脸上,咯咯笑个不停,然后又觉得不好看,摇头全部弄了下来扔掉,神志不清地搓扁揉圆眼前人的脸,仿佛那是一块手感极佳的面团。
风修竹含糊不清道:“别弄了……别……你快站好……”
可万凝并不满足于只揉他的脸,还想要碰一碰他漂亮的眼睛,风修竹抬头躲开时闭上被又抓又摸的眼睛,另一只眼睛却悄悄掀开条缝,暗沉沉地盯着万凝。
直到万凝突然停下,捧着他的脸问道:“我问你,藏凝是什么意思?”
风修竹愣住,喉咙像卡了刺一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看到万凝面颊绯红,委屈巴巴地仰着脸,他想,这样的神情要是只能他一个人看就好了……
意识到这个恶劣的念头,风修竹没有丝毫的歉意。
下一刻,万凝瘪嘴哭了,这是风修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你别哭啊……”他赶紧揩去她的眼泪。
万凝却带着哭腔打断风修竹:“你知道我是影族人了对不对……”
风修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万凝在林园已经告诉过他,此刻却又这么问,他想,万凝应该是醉得分不清站在她面前的究竟是哪个风修竹……
万凝哽咽道:“当日不告而别,是因我的族人藏澜占据了我的肉身,我不得已回忘乡台去找能够斩杀她的影剑……而在我受制之前,她就已经勾结了水族和土族,更不知道怎么看中梁幻珠,焚烧作物那天,土族在焚场下面挖好地道,梁幻珠负责盗取瓜豆,他们的计划很恶心……对不起……是我害了火族……”
万凝抽气声越来越重,说话断断续续,风修竹心里也不好受,他拉下万凝托在自己脸上的手。
万凝有些茫然。
而下一刻,风修竹便扣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拍了拍她的背,又搓搓她的胳膊,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恶人的错。”
风修竹不知道那个火族少主是否会将席卷火族的灾祸归咎于万凝,他只是觉得……不应该。
不应该只由她一人背负。
“可我是影族人……”万凝的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蹭湿了风修竹颈间戴的石头,这块石头天性寒凉,此刻被浸得滚烫。
“你自小在火族长大,支撑医馆救治火族百姓,你就是火族人。”说完,风修竹又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我体内又没有焰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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