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金秋,天高气爽,各国使团齐聚京城,万国来朝。
宫中特设盛宴于开阔的御苑之中,华盖如云,珍馐罗列,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觥筹交错间,一派天朝上国的繁华气象。
唐月作为紫霄殿后书房的低阶宫女,本无资格近前伺候这等规格的国宴。
但因近日她协助整理了不少涉及西域、南海诸国风土人情、物产典籍的卷宗,钱公公怕宴会上万一有哪位大人或陛下问起相关细节,底下人答不上来,便特地将她带在身边,安排在侍从队伍的末尾候着,以备不时之需。
与她一同被安排在此处的,还有做些杂扫活计的田芙。
两人远远站着,正好能看清场中大部分情形,又不会被贵人注意。
“哇……阿月你快看!”
田芙悄悄扯了扯唐月的袖子,眼睛发亮地指着正上前行礼的某个小国使团,“那位使臣大人,头发居然是卷的!像羊毛一样!眼睛还是绿色的!像……像翡翠!”
唐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嗯,是挺特别的。”
田芙擦了擦口水:“好精致,好帅呀!从来没见过这么特别的人!”
唐月闻言,又把那人看了两眼。五官是深邃,但论起精致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好像……还没宫里那位“黑无常”耐看。
没过多久,又一队使臣入场,为首的使者身材极为高大魁梧,胳膊几乎有唐月几个大腿粗,行走起来好像地震了一样。
田芙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的娘诶,这位壮士……感觉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唐月深有同感:“确实,感觉不止一头。”
使臣们敬献的礼物也五花八门,有些奇特的物件让田芙看得眼花缭乱。
某个南洋小国的使者献上了一个金属球体,该球体造型奇特,且有着复杂镂空雕刻。
田芙忍不住小声问:“阿月,那是什么东西?看着怪里怪气的。”
唐月瞥了一眼,低声道:“那叫‘金缕空花香球’,里面应该可以放香料或者炭火,是他们那边贵族用来熏衣或者暖手的,工艺挺复杂的。”
田芙惊讶地扭头看她:“阿月,你懂得真多!这都知道?”
唐月含糊地笑了笑:“也就以前在旧主家当差时,偶然见过些杂书,略知皮毛罢了。”
不过是见过几年猪跑而已,当年公主府库房里,各种稀奇古怪的贡品难道还少了吗?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一位管事嬷嬷皱着眉走过来,低声呵斥:“御前伺候,窃窃私语成何体统!田芙,那边需要人手传送果品,你过去帮忙。”
田芙吓得吐了吐舌头,赶紧应了声“是”,悄悄对唐月使了个眼色,便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唐月也立刻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多言,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宴会上。
酒过三巡,宴酣耳热。
阿史那鲁来自西域大国鄯善的使臣留着浓密络腮胡,是一位眼神精明中带着些许野性的中年人。
他抚胸起身,向御座上的唐砚礼行了一个标准的鄯善礼,声音洪亮,带着西域人特有的豪爽:
“尊贵的胤朝陛下!外臣此番奉我王之命前来,一路所见所闻,深感天朝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文明昌盛,实在令人惊叹敬佩!”
唐砚礼也道:“使臣过誉。胤朝虽有几分气象,然西域亦是人间难得的好地方。”
此时,裴文清恰端着一份刚整理好的贡品清单,步履从容地行至御座侧后方,微微躬身,低声禀报了几句,似乎是在确认某项流程。
唐砚礼微微颔首,示意知晓。
阿史那鲁哈哈大笑,道:“陛下,我鄯善国小民寡,比不得天朝地大物博。唯有世代养育的骏马,堪称天下无双,是我鄯善立国之本。此次,外臣特精选了上百匹品种各异、矫健异常的良驹,进献陛下,聊表我鄯善对天朝的无限敬意与友好之情。”
他说着,便让人掀开早已备好的锦布。
只见百匹神骏良驹依次排开,鬃毛油亮、蹄声稳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点头称赞。
他的更加目光得意地扫过在场众人,继续道:“陛下也知,良马虽好,也需善加辨识,方能物尽其用。
“这百匹骏马乃我从各部族精心挑选而来,性情、脚力、耐力乃至血统渊源皆有所不同。
“在我鄯善,有最优秀的相马师,能观其形、听其声、甚至察其奔跑时扬尘之态,便能于顷刻间断其优劣高下,分等归类,使之各得其所。”
唐砚礼问:“使臣想说什么?”
阿史那鲁抚胸再次行礼,语气变得谦逊,眼底却藏着一丝挑战的光芒,“如今,这百匹骏马已献于陛下,外臣斗胆,心生好奇——
“不知泱泱大胤,人才济济,是否也有如此精通相马之道的能人异士?
“若能请出一位,当场为我等分辨指点一番,不仅能让这些骏马早日为陛下效力,也能让我等西域小国之民,大开眼界,一睹天朝人物的非凡风采啊!”
丝竹声未停,但交谈笑语声却明显低了下去。
几位靠近御座的武将勋贵面色沉了下来,文臣们则相互交换着眼神,低声议论。
这哪里是真心请教?分明是裹着糖衣的刁难!
百匹陌生的烈马混在一起,要在短时间内精准分辨出优劣等级,并说出令人信服的依据,这需要的是极其专业的相马经验,绝非寻常朝臣所能具备。
这分明是仗着自家以马立国,来给胤朝出难题。
唐月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串葡萄,葡萄又大又甜,她从袖中拽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看热闹似地悄悄塞进嘴里。
这唐砚礼造反经验足,相马经验可说不准,至少在这西域人的面前是关公耍大刀。
几位武将出身的臣子面露怒色,文臣们则窃窃私语。
若本朝无人能应,或应了却出了差错,岂不在万国使臣面前大大失了颜面?
可若直接拒绝,又显得气量不足,惧怕挑战,同样有损国威。
裴文清立于御座之侧,疑惑开口:“阿史那使臣所言相马之术,确为鄯善绝技,令人神往。
“只是,外臣有一事不明,既是诚心献马于陛下,为何不先将马匹分等列优,呈上名录,以便陛下清点赏用,反而要让主人当场费心分辨自家送出的礼物?这……似乎于礼不合吧?”
阿史那鲁却闭口不答此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御座之上。
唐砚礼神色未变,指尖轻轻摩挲着白玉酒杯,目光扫过台下那百匹正不安刨动着蹄子的骏马,又看向那面带得色的鄯善使臣,缓缓开口:
“贵使此问,倒是让朕想起一个典故。”
他道:“古时有善相马者,能辨其千里之才,世人称奇,谓之伯乐。”
阿史那鲁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刚想接口,却听唐砚礼继续道:
“伯乐虽能识马,却需一匹一匹去看,去辨,耗时费力。若遇百驹当前,纵是伯乐再世,亦需时日细细品评。”
他目光扫过台下神骏,语气淡然:“朕观贵国相马之术,精妙绝伦,然究其根本,仍是‘匠术’。倚仗的是能人异士的眼力与经验,可对?”
阿史那鲁下意识点头:“正是如此。此乃我国不传之秘。”
唐砚礼道:“匠术固然可敬,然治国驭下,岂能止步于匠术?
“朕无需做那逐一相马的伯乐。朕只需制定选马、养马、用马的章程法度,明确赏罚,广开马市,提供最丰美的水草,最坚实的马场,最锋利的鞍鞯。
“如此,天下良驹,自会闻风而来,竞相展示其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优者赏,劣者汰,何须朕躬亲去辨其血脉听其嘶鸣?”
唐月正塞进一个葡萄进嘴里,闻言手一顿。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是她以前和林风下午茶闲聊时顺嘴冒出来的。
唐砚礼当时就在一旁,还有些欣喜地问了为何会有这一说法,觉得怪有意思。
唐月懒得解释,就说:“只意会不言传,你长大就知道了。”
结果没想到他在这么严肃广大的场合,就这么水灵灵地说出来了。
唐砚礼微微倾身,看向阿史那鲁,唇角似笑非笑:“贵使所献这百匹骏马,既入我胤朝,便依我胤朝规矩来。
“朕的太仆寺,朕的骑兵卫,自有成套考评之法。它们若有真本事,必不会埋没于槽枥之间。若无真才实学……”
他顿了顿,语气微凉:“我胤朝也不养闲马。”
阿史那鲁被这番高屋建瓴又暗含机锋的话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本意是想炫耀本国技艺,顺便让胤朝为难一下,没想到被他轻飘飘地抬到了“治国之道”的层面,反而显得他鄯善格局小了。
但他仍有些不甘心就此认输,抚胸道:“皇帝陛下雄才大略,外臣钦佩。
“只是这相马辨驹,终究是实在的技艺!陛下所言法度、槽枥固然重要,然若无慧眼识珠之初,又如何能物尽其用?外臣愚钝,仍想亲眼见识一番天朝能人的实技,还望陛下成全,让我等西域小民心服口服。”
这话就有点耍无赖了,摆明了不见兔子不撒鹰。
几位大启老臣面露愠色,觉得这胡蛮实在不识抬举。
唐砚礼眸色微沉。
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因久候而略显焦躁的骏马,忽一眼瞥见侍从队伍末尾那个正偷偷往嘴里塞葡萄、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身影。
忽计上心头。
“使臣既然执意要看,”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朕便让你见识一二。不过,何须劳烦相马大家?”
他微微抬手,越过一众文武官员,精准地指向了侍从队伍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指向了那个刚把葡萄核悄悄吐在手心的宫女。
“你,过来。”
刹那间,所有目光,包括各国使臣、文武百官、乃至宫廷侍卫侍女,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唐月身上!
唐月:“!!!”
她头皮瞬间炸开!嘴里的甜味还没散尽,心脏却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我……我???
ber,这种场合叫我干嘛?!
她感觉自己像被架在了火上烤。
她硬着头皮,在无数道探究、好奇、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小步快走到御前,扑通跪下,头埋得低低的:“奴婢,叩见陛下。”
唐砚礼对那面露疑惑的阿史那鲁道:“相马之术,高深者观其形骨听其嘶鸣。朕却以为万物有灵,尤以骏马为甚。其性如何,血气如何,有时不需眼看,一听便知。”
阿史那鲁更疑惑了:“一听?听什么?”
“不错。”唐砚礼道,“良驹性烈,感官敏锐,对异常之声反应迅捷;驽马迟钝,安于寻常,反应平平。
“朕这宫女,别无所长,唯有一支玉笛,音色颇为独特。只需她在此吹奏一曲,台下百马反应如何,是何等第,高下立判。”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用笛声相马?!
还是音色“独特”的笛声?!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阿史那鲁和各国使臣都听呆了,文武百官们也面面相觑。
唐月跪在地上,脑子嗡嗡的,瞬间明白了唐砚礼想干什么。
他是要让她用那难听得惊天地泣鬼神的笛声去惊马!
好的马警觉暴躁,差的马麻木不仁?!
这、这算什么法子?!而且为什么又是她?!这就是“怀璧其罪”吗?!!
“陛下……”唐月欲哭无泪,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奴婢技艺粗陋,恐污了圣听,惊了贵客……”
唐砚礼这才垂眸瞥了她一眼:“无妨。朕让你吹,你便吹。吹得越‘独特’越好。”
“……”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人就是故意的!报复她上次说他“抢宫女东西”!
她只得在心里把唐砚礼骂了八百遍,苦着脸,在万众瞩目下,哆哆嗦嗦地从袖中摸出了那枚青玉短笛。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枚笛子上。
玉笛小巧精致,色泽鲜亮,看着绝非是凡品,想必是什么宝物,能吹出天籁之音,让马儿都能为之打动。
阿史那鲁更是瞪大了眼睛,想看看是什么神兵利器。
一时间,众人都想知道这音色究竟有多么“独特”。
唐月心里把唐砚礼从头到脚骂了个遍,硬着头皮,将笛子凑到唇边。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心一横,用力一吹。
“噗嗤——哔——”
一声尖锐、嘶哑又毫无章法的怪响撕裂了宴会上空和谐的丝竹声。
那声音,活像是生锈的铁片在粗糙的石头上狠狠刮过。
“呃!”
离得近的几个文官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表情扭曲。
武将们虽然勉强维持着镇定,但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各国使臣们更是目瞪口呆,完全没料到所谓“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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