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海宫殿,弥漫的逐渐不再仅仅是陈旧卷轴的墨香与恨意的阴冷,而是奇异地混合着一种……温暖的药膳香气。或许是因为比较年轻,田蓼采菲比共菽吕隼恢复得快很多。
田蓼和采菲痊愈后,像是两只重获新生的雀鸟,在殿内轻盈地穿梭。她们手中捧着热气腾腾的玉碗,碗中盛着色泽晶莹、点缀着细碎灵草的羹汤,散发出安神补气的清甜气息。
“纫兰纫兰!尝尝这个‘凝神养魄羹’,加了新采的月露草,最能安抚被魔气惊扰的神魂啦!”采菲笑嘻嘻地将一碗羹汤放在纫兰案头,后者虽然依旧习惯性地挑剔了一下碗的成色,但嗅到那诱人的香气,还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共菽爷爷,吕隼爷爷,这是给你们的‘固本培元汤’,慢点喝哦!”田蓼将温热的汤碗递给两位老者,声音清脆。共菽和吕隼脸上的皱纹舒展,露出慈祥的笑容,连声道谢。在这充满生机的照料下,共菽吕隼的萎靡之气也消散不少。
天倪尽职地跟在纫兰身后,随时准备递上她可能需要的任何东西。樊娀则坐在角落,捧着一碗汤,小口小口地喝着,动作依旧慢条斯理,但眉宇间那份凝滞的沉重似乎也被这温暖的氛围融化了些许。
恨海似乎暂时回到了某种“正常”的轨道。文书依旧堆积如山,诅咒的怨念黑气缭绕,但在田蓼采菲充满活力的身影和药膳的香气中,之前骨力袭击、子飞被掳、申由重伤带来的沉重阴霾,正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的暖意慢慢驱散。
然而,这份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子飞、束荷、伯蒲三位上神离开恨海、前往上层参加会议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每一次他们回来,眉宇间都带着比上一次更深的凝重和一种……备战的状态。他们交谈的声音压得更低,结界布得更严密,连枕石帝君都难得地保持了沉默,不再兴致勃勃地讲述他当年的“丰功伟绩”。
“轮回分流……”荔娅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她曾在三位上神极其低微的交谈中捕捉到的词。这个词带着一种宏大而冰冷的意味,仿佛在酝酿着什么足以改变三界格局的计划。子飞被掳一事,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彻底搅浑了神魔之间脆弱的平衡,也使神界上层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反应。骨力那一次未能得逞的吞噬,绝不会是终点。他那日益膨胀的魔力和对神界的刻骨敌意,如同悬在恨海上空、不断积蓄的雷云,预示着未来必将有一场席卷三界的风暴。
荔娅的心沉甸甸的。她隐约猜到,子飞上神身上那若有若无、新出现的奇异神光印记……像是一个锚点,一个信标。一个诱饵。
一个冰冷的事实刺入荔娅的脑海:当那个“轮回分流”计划真正启动的瞬间,子飞很可能会再次踏入魔界。这一次,不是被掳,而是主动踏入龙潭虎穴,以身作饵,麻痹骨力的警惕,为神界大军降临争取那至关重要的契机。而她身上那印记,就是神兵天降的坐标。这个认知让荔娅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疼痛和愤怒,为子飞的处境,也为这残酷的棋局。
荔娅强迫自己收回纷乱的思绪,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文书。就在这时,她敏锐地捕捉到不同于恨海任何神力的气息波动——来自偏殿的方向。那气息微弱、紊乱,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挣扎着要醒来的顽强生命力。
她的心猛地一跳。
几乎是同时,守在申由榻边的樊娀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双总是带着点茫然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照出榻上之人的变化。她慢悠悠地,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他,要,醒了。”
荔娅霍然起身,顾不上打翻的墨汁溅在袖口,像一道红色的流光,瞬间冲出了文书殿,直奔偏殿。
静室内,药香浓郁。
申由躺在那里,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些。他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与沉重的黑暗做最后的搏斗。胸膛的起伏比之前明显了许多,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艰难的、破茧般的沉重感。
终于,在荔娅冲入静室,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那浓密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黑暗褪去,模糊的光影涌入。
视野先是朦胧一片,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刺鼻的药味、身下柔软的触感、还有……一片熟悉的红影。
意识如同被撕裂的碎片,艰难地拼凑、回溯。魔界深渊的冰冷与污浊,骨力那狞笑着、带着毁灭气息的吞噬魔爪,挡在子飞身前时骨骼碎裂的剧痛,撕裂空间逃遁时神魂被魔气侵蚀的灼烧感……最后,是恨海冰冷的殿砖,和那双盛满泪水、写满惊惶的绿色眼眸……
“荔……娅……”
他醒了。
不再是昏迷中无意识的呓语,不再是濒死边缘的告别。是真正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守在身边的人,艰难地发出了声音。
那双总是盛着算计、戏谑或深沉的黑眸,此刻褪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重伤初醒的虚弱、茫然,以及一种……穿透了千年时光、跨越了神魔界限、确认了最重要之存在的纯粹安心。
荔娅径直走到榻边,自然地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四目相对。
没有预想中的质问,没有激动的话语。
申由看着她,想扯出一个惯常的、安抚或戏谑的笑容。
下一秒,申由看到荔娅的唇角,也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紧接着,他自己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起初有些干涩,随即变得顺畅,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一笑千年恩怨了。
没有言语。没有解释。那些在郑国廊下的试探算计,在溱洧之畔的相互利用,在神魔夹缝中的交易试探,在转轮节烟花下的欲言又止……所有的针锋相对、猜忌防备、利益纠缠,都在这相视一笑中,化作了过眼云烟。
窗外,恨海的浪潮似乎也温柔了许多。
荔娅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字句,才轻轻吐出那个尘封千年的称呼:
“叔河……”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申由心头炸开。他猛地抬眼,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种混杂着震惊、悸动和莫名酸涩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字?”荔娅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继续问道。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对他过往的寻常询问。
申由的心,却因她这“寻常”的询问,缓缓沉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原来她只是想知道字面的意思。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解释道:“‘叔’是排行,我在家中行三。‘河’……”他轻轻扯了下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大概是长辈们希望我像河水一样,温和包容,泽被一方吧。”一个承载着家族期望,却与他本性相去甚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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