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缠缠绵绵下了几日，到韦敏则头七这天，非但没有收住的意思，反倒添了层浸骨的凉意。
细密的雨珠打在油纸伞面上，簌簌地响，把胡同里的青石板洗得油亮，映着灰蒙蒙的天，瞧着竟有几分泣然的意味。
芍药把伞往韦柔则肩头又倾了倾，自己半边身子露在雨里，冷得指尖发僵。
韦柔则看着紧闭的安王府大门，愣神之际，身侧便传来一声沉郁的质问，带着不耐的褶皱：“怎的还未有人来开门？”
韦柔则抬眼，看向说话的韦宗。
韦宗穿着件石青色杭绸常服，腰间系着块水色一般的玉佩，鬓角已染了霜色。这是她从平州回来三个月以来，头一回见着自己的父亲。
“老爷勿急。”一旁的李氏忙上前半步，脸上堆着妥帖的笑，鬓边的珠花被雨雾打湿，泛着温润的光，“方才已遣小厮进去通传了，许是府里忙着六娘的法事，耽搁了片刻。”
韦柔则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蜷。
雨丝又密了些，顺着伞骨往下淌，在韦柔则的裙角洇出一小片深色。
又等了许久，久到芍药的胳膊都快撑不住伞，王府西侧那扇平日鲜少动用的角门，才吱呀一声，极轻地歇开条缝。
一个穿孝衣的婢女从里挪出来，身形单薄得像片雨打后的叶子。韦柔则定睛看去，才认出是从前在韦敏则身边伺候的青兰。
青兰抬眼瞧见门外的人，脸色毫无血色，手里的孝帕攥得死紧，慌忙屈身福下去，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请……请伯爷、夫人，还有各位娘子，从这边进吧。”
韦宗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目光扫过那扇仅容一人通过的西角门，语气里带出几分沉郁的滞涩：“西角门？”
青兰的头埋得更低了，后背绷得像张拉紧的弓，声音抖得几乎要散在雨里：“王爷吩咐过的。侧妃……侧妃的头七不比府里其他丧事，从西角门进，才……才不至于惊扰了别处的主子们。”
话听着恭谨，但在场的人皆明白，安王府压根没把韦敏则的死当回儿事。
韦宗的脸色沉了沉，却没再追问，只冷哼一声，率先迈步往那窄门里去，李氏忙跟了上去，声音压的极低，“老爷息怒。”
青兰低着头在前头引路，脚步轻得像怕踩碎了地上的水影。
穿廊过院，一路走的都是背阴处，廊下的灯笼蒙着层灰，在雨雾里只映出团昏黄的光。
末了停在一处极偏僻的院落前，墙皮斑驳得露出里面的黄土，门边的石榴树去年遭了虫蛀，如今光秃秃地支棱着，瞧着萧索得很。
“就是这里了。”青兰的声音依旧发颤，抬手掀开了垂在门口的素色门帘。
正厅里果然搭了灵堂，却简单得过分。
供桌是寻常的梨花木桌，蒙着层薄薄的白幔，韦敏则的牌位孤零零立在中央，黑漆描金的字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
地上只跪着三四个披麻戴孝的下人，都是些面生的，见他们进来，哭声陡然拔高了几分，却听得人心里发空。
韦宗的脸色早已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扫过那寒酸的灵堂。
安王府分明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韦宗径直走到供桌前，拿起三炷香点燃，对着牌位拜了三拜，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半分悲戚。
香燃到一半，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韦宗眉峰一蹙，沉声道：“又闹什么？”
一个穿金戴银的婆子掀帘进来，见了韦宗竟只抬着下巴，连半分礼数都无，扬声道：“伯爷、夫人还请节哀，王爷有令，等会儿拜过了，留府里一同用午膳。”
韦宗听完这话，紧绷的脸霎时松快些，忙点头应道：“多谢王爷体恤。”
韦柔则握着香的手猛地一颤，香灰落在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她悄悄抬眼，见韦宗脸上竟有了几分受宠若惊的缓和。
那婆子得了韦宗的应承，鼻孔里轻哼一声，转身便走，连句多余的话都懒得多说。
帘布被她甩得噼啪作响，将外头的喧哗又卷进来几分，混着灵前尚未燃尽的香火气，竟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父亲……此刻正是六姐的丧仪，王爷在这时候要留下用膳，妥当吗？”韦语则眼含泪光，跪着问韦宗。
韦宗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呵斥：“胡说什么！王爷肯纡尊降贵，是咱们韦家的体面！你六姐若泉下有知，也会感念王爷的恩遇。”
韦柔则抿紧了唇，望着韦敏则的牌位，只觉得那袅袅升起的烟，像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罩下来。
李氏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一边朝韦宗点头附和，一边转向仍跪着的韦语则，声音压得又轻又急：“语则，今日是你六姐头七，可不能失了分寸惹你父亲动气，更别让王府的人看了笑话去。”
她的目光飞快扫过韦语则泛红的眼眶，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告。
韦柔则在旁看得清楚，悄悄挪了半步，指尖轻轻碰了碰韦语则的手背。
韦语则低着头，不再言语。
一旁的韦茹则见状，忙敛了敛神色，快步上前挽住李氏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甜软：“母亲，安王殿下肯在这时候留咱们用午膳，分明是念着咱们承恩伯府与安王府的姻亲情分，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体面，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她说着，眼角余光瞟向韦宗，见他脸色果然缓和了些，便又笑着补充：“六姐在天有灵，想必也会为家里能得王爷看重而高兴的。”
韦柔则听着这话，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她偏过头，看向韦敏则的牌位，那袅袅香烟似乎更浓了，将牌上的字迹晕得有些模糊，倒像是六姐在无声地苦笑。
刚过午时，雨还在下，韦宗却顾不上这些，脚下步子迈得又急又快，锦袍下摆被急步带得扫过青砖，发出细碎的声响，几乎是脚下生风般往福安堂赶。
李氏走的也及急，鬓边的珠花晃得厉害，低声道：“老爷，慢些，仔细失了仪态……”
“失什么仪态？”韦宗头也不回，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王爷在里头等着，迟了就是大不敬！”
李氏望着他紧绷的背影，又瞥了眼身后远远跟着的韦柔姐妹，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加快脚步跟上。
福安堂的门敞开，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韦宗快到门口时猛地顿住脚，飞快理了理衣襟，又伸手替李氏扶了扶歪斜的鬓发，这才深吸一口气，带着满脸的恭谨笑意跨了进去。
跨进门槛的瞬间，堂内的凉气混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正厅的青砖地擦得锃亮，早有个穿着靛蓝短打的小厮候在廊下，见了人来，忙躬身迎上前，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错辨的分寸：“伯爷安好，王爷已在东侧厅候着，特意吩咐请您移步过去。夫人与几位娘子，这边请往西暖阁用膳。”
韦宗脚步一顿，迟疑了片刻，便转头对李氏递了个眼神，声音压得极低：“莫多言，莫探头。”
李氏忙应下。
“夫人，两位娘子这边请。”引路的婢女适时上前，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疏离的客气。
李氏点点头，伸手拉了把还在走神的韦茹则，一行人跟着婢女往西暖阁去。
刚转过回廊，就听见东侧厅传来轻微的推门声，韦宗的脚步声与另一道沉稳的男声混在一处，渐渐隐没在花木深处。
韦柔则脚步慢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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