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微妙的凉意,既非冬寒料峭,亦非夏夜炙热,是春特有的、带着苏醒气息的清冷。一轮满月高悬,清辉如练,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将沉睡的村落温柔地包裹。月光下黑瓦土墙的农舍、蜿蜒曲折的小径、甚至每一片蜷缩的草叶,都披上了一层流动的、朦胧的银纱。白日里略显粗粝的屋舍,此刻静默地伫立在无垠的月色中,泛出一种幽冷而古老的银灰色光泽,像是被时光遗忘的遗迹,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悠长。
整个村庄沉溺在一种近乎神圣的宁静里。远处连绵的山峦在月光下只余下起伏的黛色剪影,轮廓分明,如同沉睡的巨兽脊背。农村人劳作一日的筋骨早已在床上舒展,坠入了沉沉的、没有梦魇的黑暗。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唯有这无边的月色在流淌。偶尔,不知从哪个角落窜起几声突兀的犬吠,带着几分警惕,撕裂片刻的寂静,但旋即,这声响便被更加深沉的、广袤的宁静所吞没、消化,反而为这静谧的春夜平添了几分生动的意趣。
陈轩便披着这样一身清冽的月光,如同披着一件无形的、微凉的外衣,独自穿过村中蛛网般交错的小巷。寂静中,连自己轻微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清晰。他像一缕无声的游魂,穿过这片被月光浸泡的梦境,最终停驻在村口那株虬枝盘结、仿佛亘古存在的老槐树下。
月光慷慨地洒落,将巨大的树冠化作一柄撑开的、闪烁着银辉的巨伞。抬头望去,万千嫩叶在月光的穿透下,仿佛都凝上了一层薄薄的、不会融化的霜晶。一阵微风悄然拂过,枝叶轻轻摇曳,相互摩挲,发出低沉而持续的簌簌声。这声响不聒噪,反而像极了某种古老语言的低语,是风在叶片间穿行时留下的叹息,又似老槐树在无人倾听的深夜里,固执地呢喃着那些早已沉入泥土、被世人遗忘的沧桑故事。他走近,伸出手掌,轻轻触碰那粗粝斑驳的树干。树皮坚硬如铁,沟壑纵横,每一道深刻的皱褶都像是岁月用刻刀留下的铭文,无声地记载着村庄的兴衰荣辱、人世的悲欢离合。
这株老槐,是村庄沉默的见证者,它粗糙的皮肤下,凝聚了多少代人的喜怒哀乐?多少婴儿在它的荫蔽下啼哭落地,多少新人曾在树下羞涩对望,多少离人最后抚摸过它的躯干含泪远去?它承载的,已不仅仅是一棵树的年轮,而是整个村庄的集体记忆与深沉得化不开的乡土情感。此刻,在这万籁俱寂的春宵,它依旧静穆如初,像一个饱经风霜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老者,陪伴着世世代代的村民,度过一个又一个温凉如水、心事重重的长夜。
陈轩在树旁那块被磨得光滑冰凉的石凳上坐下,身体微微后仰,靠上那坚实粗糙的树干。目光放空,投向远处月光下如黛的山峦轮廓。那些起伏的线条在清辉的勾勒下,清晰而柔和,宛如一幅巨大的、晕染开的水墨长卷,静静铺展在天幕之下,无边无际。这溶溶的夜色,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轻易便将人拽离现实的堤岸,卷入往事的深潭漩涡。潭水冰凉,记忆的碎片在其中沉浮。
一个名字,一个身影,随着山影的轮廓,清晰地浮现:王言梅。
她与他同年,长他数月。记忆中,他们是形影不离的影子。一起在晒谷场上追逐打闹,笑声能惊飞树梢的麻雀;一起背着打着补丁的布书包,踩着泥泞的小路去邻村的学校;一起在夏夜的星空下,坐在如今这同一张石凳上,听老人讲那些光怪陆离的鬼狐传说,吓得她紧紧攥住他的衣角。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份懵懂而纯真的情愫,如同田埂边悄然滋长的野草,在年复一年的雨露滋养下,无声无息地蔓延,青翠欲滴。
年纪相仿的玩伴们心照不宣,常拿他俩打趣,起哄着喊小两口。每当这时,她会羞得满脸通红,跺脚追打着起哄者,而他则故作镇定地别过脸,耳根却烧得滚烫。那层薄如蝉翼的窗纸,始终无人鼓起勇气去点破。月光下她羞涩的侧脸,麦田里她奔跑时飞扬的辫梢,考试后偷偷塞给他的那颗舍不得吃的糖果……无数细小的片段,此刻在月光的催化下,变得异常清晰,带着微酸的甜意,撞击着他的心扉。
入狱的铁门在他身后沉重关闭的那一刹,现实就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所有朦胧的幻想。他心知肚明,那扇门不仅隔开了自由,也彻底斩断了他与她之间的可能。铁窗内的日子,灰暗而漫长。支撑他熬过来的,除了对妹妹文静的牵挂,便是那点残存的、不愿让她跟着自己沉沦苦海的自尊与决绝。如今,他归来,心头唯剩一事,沉重而清晰:尽快用这双或许不再干净的手,去拼、去攒下每一分钱,供妹妹读书,让她拥有自己永远失去的光明未来。至于爱情,那道通往温暖与光明的闸门,已被他亲手、用尽全身力气,决绝地落下。沉重的门栓落下时发出的闷响,至今仍在他灵魂深处回荡。
“陈轩。”一声轻唤,瞬间打破了记忆的涟漪,将陈轩猛地从纷乱如麻的思绪中拉回现实。他循声望去,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一跳。
王言梅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槐树婆娑晃动的光影交界处。月光勾勒出她依旧纤细的轮廓,照亮她脸上不变的温柔。她站在那里,没有城里的姑娘的光鲜亮丽,却像极了田埂上那几株在风中微微摇曳、静静绽放的野菊花,不夺目,不喧哗,却自蕴着一份倔强而恬淡的芬芳,在这清冷的夜气中悄然浮动。
陈轩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半晌才挤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言梅。”
王言梅走近几步,月光完全照亮了她的脸庞。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最终,她走到石凳的另一侧,与他并肩坐下。石凳冰凉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三年时光,宛若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重逢的瞬间,没有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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