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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第 27 章

小说:

向阳而行

作者:

三月春竹

分类:

现代言情

灰色的穹窿低垂,将省城笼罩在沉重的寒气里。省机械厂厂房的窗户结满窗花。王建国的母亲枯瘦的手指死死捏着儿子的回信,指腹一遍遍碾过“不回城”三个字。纸页在她掌心蜷缩、变形,最终凝成一个硬结的纸团,一如她此刻揪扯绞拧的心。儿子的前程,宛若风雪里摇曳的一星炭火,随时会被吞噬。她必须把他拽回来,拽回这方有铁饭碗庇护的安稳人间,哪怕用尽全身气力。

拖拉机在冰封的田埂上颠簸,发出沉闷的呻吟。王建国的父亲裹紧身上蓝布棉袄,目光越过积雪覆盖的荒原,投向远处模糊的村落轮廓。他太知道土地的沉重,那足以压弯脊梁、耗尽一生的沉重。绝不能让儿子困在这泥泞里。带他走,必须带他走!哪怕日后父子间横亘着无法消融的隔阂。

凛冽的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抽打着知青点低矮的茅草屋檐。王建国蹲在呛人的土灶前,机械地向炉膛里塞着柴火,跳跃的火光舔舐着他年轻的脸庞。一阵熟悉的、带着痰音的咳嗽声穿透风声骤然逼近,他握着火钳的手猛地一紧,几点火星猝不及防地溅落在粗布裤腿上,瞬间燎出几个焦黑的窟窿,冒着缕缕呛人的青烟。

他猛地站起身,推开门,风雪立刻扑面灌入。视野里,父母的身影已被肆虐的寒风勾勒得有些变形。母亲的旧棉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那件磨得起了毛球、颜色黯淡的旧毛衣。

“建国!”母亲的呼唤被狂风撕扯得支离破碎。他冲出房门,脚下结冰的泥地滑溜如镜,一个趔趄,膝盖骨重重磕在坚硬的冻土上,钝痛直钻心髓。

他挣扎着要爬起,一双冰凉粗糙的手已经抚上了他冻得皲裂的面颊。她颤抖的声音里糅杂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无法言喻的心疼:“摔疼了没?瞧瞧这脸冻的。”王建国却像被烫到般,猛地向后缩了半步。母亲那盈满期盼、焦虑与浓浓爱意的眼神,像沉重的铅块,狠狠撞在他的胸口。

他知道,这风雪中的跋涉,只为了一件事。屋檐下悬挂的一根粗大冰凌,不堪重负般“咔嚓”断裂,“啪嗒”一声砸在冻土上,摔得粉碎。这声响如惊雷,震得他浑身一颤。他对文红芹许下的那些关于扎根、关于未来的诺言,在父母骤然降临的身影前,瞬间变得如此脆弱,摇摇欲坠。

土屋内,烟熏火燎的气息更浓了。父亲背着手,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目光锐利地钉在床头。那里,静静躺着一双崭新的鞋垫。细密的针脚,一针一线都透着用心,上面绣着一朵红艳艳、努力绽放的梅花。儿子和这个叫文红芹的乡下姑娘,那看不见的丝线已经紧紧缠绕在一起了。为了儿子必须抓住的前程,他得亲手斩断它,必须斩断!

母亲默默蹲回灶台前,机械地往炉膛里添着柴火。跳跃的火焰将她眼角的皱纹映照得如同刀刻般深重。锅里煮着的红薯粥咕嘟冒泡。她想起儿子小时候,是如何嫌弃这粗粝的饭食难以下咽。“要不……”一个念头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接那个叫文红芹的姑娘回城?简直是天方夜谭!儿子为什么能回去,她自己心里很清楚。儿子只能一个人走,也必须一个人走。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踩雪的“咯吱”声。柴门“哐当”一声被推开,文红芹挎着篮子,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看到屋里两张陌生而憔悴的中年面孔,她瞬间僵在了门口。王建国慌忙起身介绍:“红芹,这是我爸,我妈……”文红芹脸上掠过一丝少女的羞涩,却又强撑着大方,低低地唤了一声:“叔,婶子。”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

当返城两个字从王建国妈妈嘴里吐出时,文红芹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骤然崩塌,天旋地转。耳畔仿佛有惊雷炸响,又像是万丈冰崖在脚下轰然断裂。她感觉脚下坚实的大地瞬间化为流沙,所有对未来的期盼、那些在煤油灯下悄悄编织的梦,被这冰冷的两个字彻底击得粉碎。手一松,沉重的篮子“咣当”掉在地上,里面一颗大白菜滚落出来。

文红芹几乎是本能地弯下腰去捡起那颗白菜。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从僵硬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叔,婶,锅,锅里的粥快熬好了,你们趁热喝点。”说完猛地转过身去,泪珠再也忍不住,滚滚落下。她挺直了瘦弱的脊背,用尽全身力气压抑着胸腔里翻江倒海的痛苦。

王建国父亲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根皱巴巴的烟卷点上,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他眼角余光瞥见文红芹正抬起头,飞快而轻柔地替王建国整了整有些松垮的衣领。那个熟悉的、充满依恋的小动作。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二十多年前,自己刚进厂那会儿,笨拙地给妻子系上那条红色围巾的场景。城里的电灯和乡下的油灯,终究是两条永远不会交汇的铁轨,在各自的轨道上奔向永不相逢的远方。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在心里一遍遍地加固着那道堤坝:没有未来!儿子和她,不可能有未来!回城,是唯一的生路,也是他作为父亲必须推儿子走上的路。

夜深了。文红芹蜷缩在自家的土坯炕上,土墙缝隙里灌进来的寒风,刀子似的刮在身上。隔壁传来母亲的咳嗽声,一声声,敲打着她早已破碎不堪的心。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将她紧紧包裹。她睁大空洞的双眼,无声地起誓:不能!绝不能让他像爹那样,佝偻着背脊,在黄土地里耗尽一生,到头来连给娘抓副药的钱都凑不齐!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无声地浸透了冰冷的枕头。那泪水中,饱含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也浸透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放他走,是她能给予他的最后、也是唯一的一点点爱。

次日清晨,文红芹踩着厚厚的积雪,再次来到知青点。她的脚步异常沉重,默默地将一小袋晒得干透、红艳艳的大枣,塞进王建国鼓鼓囊囊的行李包侧袋里。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灿烂的笑容:“城里,城里啥稀罕玩意儿都有,这里的一切就别惦记了,不值当。”话音未落,她猛地转身。王建国在身后急切地喊她的名字,她不敢回头,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都会让那用尽全身力气筑起的堤坝彻底崩塌。

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引擎在冰天雪地里发出粗重而吃力的嘶吼。王建国僵立在车旁,目光死死锁在雪地里那个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身影上。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心底爆发,他猛地想挣脱母亲铁钳般的手,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将那单薄的身影紧紧拥入怀中。但母亲的手像生了根,死死地箍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她侧过头,用一种不容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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