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算是征询的语气,但其实并没给商量的余地。
裴矩抿唇,看向岑清。
岑清垂下眼,默然地点了点头,他脸色本就惨白,这时愈发像个玻璃娃娃——仅靠着最后一丝力气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实则浑身都是不情愿和抗拒。
魏堇仔细审视岑清一举一动,裴矩同时也在暗中观察她。
几秒后,裴矩再看岑清,微皱的眉心稍稍舒展。
医生早在门口等候,得到允许便提着药箱快步走进来。
岑清死死攥紧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殷红的血珠仍在不断从指缝间渗出。
医生见状,道:“得先处理这处。”
可岑清的手指已经僵硬得如同铁钳,医生不得不使了些力气才勉强掰开。
当掌心缓缓展露时,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映入眼帘——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横亘整个手掌的裂痕此刻已与血污混作一团。
裴矩其实早就看过,但他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被那道伤口攫住,胸腔突然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
他下意识偏过头去,喉结微动,无声地呼出一口浊气。
“这也是魏钊弄的?”
魏堇紧盯岑清的脸,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我自己。”
岑清木然看着自己的手掌,无意识动了动指尖,“我想清醒一些。”
他勉强抬起唇角,“可惜效果并不好。”
“……”魏堇拧眉:“对不起……”
消毒过程必然是残忍的。
碘伏棉球换了一个又一个,血块部分凝固,内里混合着玻璃渣,需要刮开清理。
冷眼看到最后,就连魏堇都有些不忍,当事人却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岑清,这个从一出现就把他那花心的弟弟勾得三魂丢了七魄的男人。
其实她对他的了解从来仅限于耳闻,并且在她的认知里,长成这样要么是花瓶,要么是祸水。
而传闻中的岑清,更倾向于前者。
花瓶易碎,岑清看起来也一样,但他好像又不完全易碎,给人一种明明碎了却还顽强粘连着不肯溃散的感觉。
包扎好手掌,医生与魏堇对视一眼,带着商量的语气问,“清少爷,您身上是否还有其他外伤?要是可以的话……我一起看看?也好对症下药。”
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问,岑清心中冷然。
面上却是一副怯生生的,他目光带着些许哀色,看向魏堇,但对方明显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他咬住下唇,垂着眼沉默两秒,才像是下定极大决心,抬手落上衬衣扣子——
“魏小姐留下,其他各位还是请出去吧。”
裴矩这句话,同样也没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
从最初就一直默默靠墙站着刷低存在感的三人,经理、石小澄、还有魏堇的助理,彼此相看,默契地往门口挪动。
“没关系……”
倒是岑清开了口,仿佛不含情绪的三个字,空落落从咽喉逸出。
与此同时,他开始解衣服扣子,左手被绷带包着,仿佛也感觉不到疼,手背淡青色的血管突起,骨节连接手指的地方,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一粒、两粒……到露出胸前大半皮肤,再到衬衣完全滑下肩膀,最后挂在手腕。
没有任何停顿、迟疑,或哪怕一丝一毫犹豫。
所有人都呆住了。
岑清两手放在身侧,眼睛平视前方,仿佛等待竞拍的物品,将自己彻底交由旁人验视。
整个房间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没人说话,不知哪里响起的时钟滴答声,成为时间前行的唯一印证……
**
裴矩是最先察觉不对劲的。
即便是做戏,岑清的演技也太精湛了,他现在给人的感觉就像个毫无生息的提线木偶。
尤其那双眼睛,仿佛被什么洗劫过,涣散、空洞,映不出外界的任何事物。
一大片厚实的衣料忽然铺展,把岑清从头到脚遮了个严严实实。
内里残留的体温,让他禁不住浑身一颤。
视野中狰狞可怖的景象仿佛被这股暖流冲散,开始扭曲、变形……一束微弱的光线猛扎进来,逐渐变亮,最终形成温暖的一团轮廓。
是房间的灯。
以及背对灯光半跪在他面前,皱眉看着他的裴矩。
“没事吧?”
岑清怔了半晌,似乎终于回过神来。
他嘴角泛起一丝类似自嘲的笑,抬起手,指尖恰与裴矩收拢衣服的手相碰。
那几根手指宛如在冰水中浸泡过,裴矩心下一惊,手中的衣服已经被岑清扯了过去,裹在身上用力收紧。
就像蜗牛艰难找回残破的外壳,迫不及待将头和身体全部缩进去,可惜那具壳早已千疮百孔,再怎么拼命躲避,也无济于事。
旁人看来,当真可怜极了。
更尤其这种时候,他还用微弱颤抖、依稀含着丝哭腔的嗓音,向为他提供遮蔽的人说了声“谢谢”。
裴矩正帮岑清把大衣扣子也全扣起来,听到这两个字,抬起视线。
宽大领缘形成阴影,被压低的银灰发丝就像绵密坠落的雨,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孔隐匿其中,是旁人看不到的角度。
“……”
裴矩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如果他没会错意,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岑清冲他眉梢上扬,传递出某种彼此才懂的心有灵犀。
做戏要做全。
裴矩差点上了当。
他懊恼地别开目光,好在这件大衣够长,他索性将上缘又往下扯了扯,像披盖头一样,将岑清的脸彻底盖住。
随后起身看向魏堇,表情严肃。
“魏小姐,我义兄的伤,自然有裴家的医生照顾,不劳魏小姐费心。倒是令弟的手,再不好好管管,恐怕真就要接不回去了。”
“……抱歉,”魏堇颇有些心力交瘁地扶额,“是我逾越了。”
随着这句话,旁边几人都露出松口气的表情。
显然包括魏堇在内,他们都快要看不下去了,即便裴矩不出手,也迟早有别人忍不住叫停。
离岑清最近的医生,表情尤为不忍。他在魏家做事,按理没少替魏钊收拾烂摊子,这回也是连连摇头。
“还好都是皮外伤,先擦点消肿祛瘀的药,今晚注意体温,如果不发烧还好,多养几天就能痊愈,但如果发烧了必须得去医院,感染可就麻烦了。”
给岑清留下两管药膏,医生便开始收拾药箱。
这时魏堇助理的手机响了,他迅速取出手机浏览过上面的内容,随后表情一凝,走到魏堇身边,低声跟她说了些什么。
魏堇本就不太好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她转身出门。
经理和秘书如蒙大赦,也立刻跟了上去,石小澄则回头多看了一眼。
医生已经收好药箱,清理废弃物时,将其中一团用过的、沾了血污的棉球放进透明袋,塞到药箱外面的隔层。
看似不起眼的举动,被岑清捕捉到——那并非装医疗垃圾用的袋子,而是无菌袋。
显然有备而来。
医生是最后离开房间的,临走压低声音嘱咐裴矩,“你义兄可能不好意思,你一定提醒他注意擦药,就说……就说这药膏外用,哪里都能涂,那地方伤了不容易好,千万注意。”
裴矩:“……”
门外,魏堇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弟弟……等着回去大哥收拾你吧……这回别指望爸能救你……”
一声爸,让裴矩想到裴景昀。
那两个保镖,其中有一个刚才打过电话,想必对方已经知道了。
“爸那里,你预备怎么说?”房间里只剩下他们时,裴矩问岑清。
“什么都不用说,他不会问。”
岑清像是理所当然回答,解开大衣的束缚,撩起头发露出脸来,面上总算稍微有了些血色。
看样子,这也早在他计算之内。
裴矩不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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