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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衔尾

小说:

飞鸿祚雪

作者:

酒染山青

分类:

现代言情

第80章衔尾

【父生母母害子子愚父。】

雨停后没出太阳,水雾沉沉压在院里。季瑜推开窗时只能朦胧瞧见廊间褚色长柱。

眼前景叫他想起西北冬日的早晨。

在阳寂时天蒙蒙亮时他就要起梳洗完毕后穿越长长游廊,去见母亲李程双。

转过屏风入内室书房后,李程双便端坐桌案旁,她永远妆容得体、神情温婉,季瑜请安落座后,二人互道几句温寒起居,李程双便要考问他功课。

李程**口唇上丹蔻就随张合而动作。季瑜盯着母亲的唇觉得它像赤鲤的尾或流淌的红河。

如果皮肉被割破的话那色泽应该会更漂……

他在漫思中,被李程双一弹额头敲回了神。

季瑜连忙拜首,说:“母亲。”

“方才那问题你听清了么?”李程双观察着季瑜神色,说

“是”季瑜说,“鱼乃人欲;熊掌谓天理。世人贪饕,必欲兼味[1]然君子知天理人欲不可得兼方能从中取舍。”

“故阿瑜以为——鱼乃人性;天理谓之洞悉人性通达于外。”

李程双凑近一点笑道:“我们小阿瑜学得这样好。那么娘亲再考考你有一古事可同此理相互启迪。”

“古齐景公灾年时有桃二只士三人桃不可剥解得桃者方可活命阿瑜应当如何分?”

季瑜想了想问:“为何一定要分桃于士?若所分不均有一人或二人不得则争端必起。”

“既如此何不如舍士而取桃?三人皆死桃便俱入我怀中。我既有桃又何愁来日无士愿追随?”季瑜看着李程双磨了磨犬齿“母亲出此题是想说分桃为人性而杀士留桃方可通达于外?”

李程双愕然一瞬。

“这样想倒也可行但……”李程双蹙了蹙眉叹息道“但是灾年易争夺你怀抱二桃必将成为众矢之的。如若世人都来抢夺人却是杀不尽的届时我们小阿瑜抱着桃又当如何呢?”

季瑜默了许久诚恳道:“阿瑜不知还请母亲赐教。”

“所以呀取二桃予三士任其相争方为最优解。”李程双神色稍缓柔声说“此争夺里胜者生败者死。”

“生者负人命因桃而**要是被旁人知道此事当如何处之于众人?他身负血债若此时能得你宽恕那么你便能捏着他的命门。小阿瑜你明不明白这个道理?”

季瑜稍显迟疑地一点

头。

李程双便戳戳他鼻尖,说:“你可是予他桃、又谅解他的好心人呀。届时纷争若起,他当护你左右,既为得桃活命之恩,更为宽仁之举、自己身前死后声名。”

季瑜恍然拱手作揖,恭敬道:“原来如此,多谢母亲。”

李程双揉了揉他脑袋,说:“小阿瑜,去喝药吧,汤禾等着你呢。”

季瑜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别院,汤禾果然端着碗在书房。季瑜瞧见那茶褐色汤中自己的脸,幼子五官在仰面而饮的晃动间被搅碎了,他好像也跟着碎在一碗碗苦药里,奉行母亲所授的圭臬。

整整十年。

十年后的今日,汤禾再度端了碗进来。季瑜看着碗中水面,瞧见了渐渐褪去稚嫩的、属于少年的脸。

他垂眸没有说话,直到药碗静置许久,水镜不再有涟漪。

汤禾照例推来一颗金丝蜜枣,说:“主子,趁热喝吧,凉了只会更苦。”

季瑜接过了那枣,却倏忽问:“汤禾,我果真是你主子么?”

汤禾片刻迟疑都无,跪下道:“当年若非主子,我必然活不到今天。”

“但带你回府的是我父亲,那年我不过五岁,哪里会有救人的能力?”季瑜垂着目,依旧没有抬眼看人,“我父亲救了你,你如今却效忠于我。”

他轻声道:“原来恩情或许也并不一定能够换取忠心。汤禾你说,对么?”

汤禾猛地磕下头去:“主子怎么这样想?由主子一时善念,方才生出此后种种,王爷当年救我,亦要求我效忠主子、随侍在……”

“那你怎么就这样听我母亲的话呢?”季瑜倏忽俯首,前探许多,“汤禾,你告诉我。”

汤禾默了片刻,方才道:“夫人为主子筹谋良多,慈母恩心天地可鉴。效忠主子与效忠夫人,实乃同一事。”

季瑜没有接话,他起身端了碗,踱步到汤禾身边蹲下去,温声细语地问:“是么?”

他另一手捏起汤禾下巴,埋怨说:“可是药太苦,我喝了这么多年,已经不想再喝了。汤禾,真的好苦啊,你信不信——你也尝一尝,尝一尝就知道了,你愿意吗汤禾?我是你的恩人呀。”

瓷碗在汤禾目下晃,他在那水面里看见一张痴然的脸,季瑜端碗的指节太用力,骨节处已经泛了白。

汤禾最终接过那碗,仰面饮尽了。

季瑜瞧着他唇边余渍,将那颗金丝蜜枣塞回汤禾掌心。琥珀糖被捂得半化,于交递中拉出黏又长的密丝,汤禾捏紧那枣没吃,听得季瑜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意。

“主子,”他猛地起身,将季瑜也拽起,僵硬道,“时候不早,属下先告退,主子也歇着吧。”

季瑜摆摆手

放他离开了自己心神却仍未宁。擦掉眼角泪时他原本已经快要平复可他倏忽想到李含山想到清暑汤中的愚弄——这世间人性怎会如此好笑?

李含山竟然喝了那汤药还真信了他的无辜。

他原本倒也没想着要杀李含山只是突发奇想想叫他尝尝自己亲生女儿下的毒李含山咽下去时季瑜快将掌心掐出血才将浑身战栗堪堪压下。

父生母母害子子愚父。多像衔尾之蛇。

世间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么?

季瑜吹灭屋中所有枝灯仰躺床榻上觉得众生所谓情

色肉

欲圣贤所谓仁义道德均远不及此。

只有权势最能助他若他睥睨天下那么众生皆可愚戏、众生皆为提偶皆要为他所想、斥他所恶。礼教规制多无趣那些框**的东西歌颂仁义、赞扬道德究竟有什么好?

李程双不喜欢季瑜自己不喜欢他觉得兄长季邈也不会喜欢——季邈如果当真忠于礼法重视声名怎会堂而皇之地带那姘头回府?

或许他们三者原本都是同一类人。

季瑜半遮着脸忽然想到。

对啊如果他们三人是同类……如今母亲已经碍着他的路那么来日季邈若同他反目也会成为一种可怖的阻力吧?

季瑜猛地坐起他在黑暗里攥紧了衣袍安静地思索。

李程双曾经教导他说人之欲望犹如脊骨强行抽离掉便极易成为一具求而不得的行尸走肉。譬如先帝斩断他父亲登顶之路季明远在阳寂二十年间都未能忘怀郁郁不得解性情方才日益乖张急躁。

权势便是他父亲的欲望所在。

那么毁掉他兄长之欲求也能够击溃对方么?哪怕只是短暂几日他也可以趁虚而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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