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蝶生
【“我只心悦他一人。】
“阿邈。
温时卓小心翼翼地凑前,探头问:“先生醒了吗?
季邈不动声色,将司珹虚虚勾着自己的两指搁回去,轻声道:“睡得正沉,他太累了。
温时卓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二人便前后脚退出了卧房。关上房门下楼梯后,季邈方才问:“表兄是为段隐青之事而来?
“是也不是。
雷滚了半晌,这会儿贯空银蛇咬着脊兽,暴雨终于倾盆。季邈至外祖房内时,温泓已经坐在桌案边,被竹帘间隙的风雨濡湿了眉眼。
季邈拜过礼,脱靴跪坐小蒲团。丫鬟们煮茶添香,摆好瓜果后阖上门,屋内便只剩下祖孙两个人,温泓方才开口:“我去见过那孩子了。
“段隐青?季邈反应过来,“他是采青阁中魁首。年初采青阁中连环**案,外祖可知悉?
季邈将案子与地下渠均细细讲了一遭,又说:“昨夜他烧了小阁楼,安州蒲既泱葬身火海,段隐青自己却跳井逃生,恰被我与折玉带回府中。此人如今虚弱可怜,但心思实在难测,采青阁中多桩命案,必都同他息息相关。外祖怎的直接去见了?好歹叫上我与折玉。
他话落,拨开竹帘想阖窗,劝道:“院中雨大,风一吹全飘进来,外祖莫着凉。
温泓却伸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近来暑气重,屋内闷得人难受。温泓轻声说,“吹吹风也好,这雨来的正是时候,雨水一洗刷,风再卷过去,泥泞脏污就没了,什么痕迹都会散干净。
季邈收手坐回,正色道:“您想说什么?
“十六年前有桩大案,事关安州简家,小邈知不知情?
季邈摇摇头。
温泓说:“十六年前,简家尚为衍都朝堂四大世家之一。他家和方家一样,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虽未像方家一般随侍在侧、多次出谋划策,做的事情却不比方家少。只不过其所做之事零碎纷杂,瞧着并不漂亮,也不够起眼——小邈可知,欲揽天下者,当备哪几畴?
季邈想了想,回答道:“三畴。
“哪三畴?
“一曰强兵。兵者强健,军心整肃,则遇战可得胜。此者西北边军不可图,然越州东北军当争取,几日后岱安先生随舅舅车队出行往北去,正为入越州境图谋此事。
“二曰人心。朝中新党世家分立相争,争夺亦是火中取粟之机。为君者呼则有应声,应方可
起浪。季邈说,“近来世家新党,均渐有结交,全赖外祖走动活络,为我奔波。
“三曰生息。逐鹿者,实则为当世之大不敬。成者王败者寇,万万追随者生死系于我身,待同朝廷彻底撕破脸后,其亦再无退路,当由我养之护之。因而钱财粮草不可缺,治下百姓劳作不可乱,生生不息得长久,继而谋大业者,方无后顾之患。
“如今江州宋氏与我们同舟,温家在瑾州又有良田万顷,将来攻克州县,又有岱安先生大理寺出身,晓律法明事理,此畴当无忧。
温泓点头,却说:“漏了。
季邈拜了弟子礼,恭敬道:“还请外祖赐教。
“治世拜君,如风雨行舟。君为舟楫,孰为流水?
季邈说:“与之共谋者推舟而行,当为拨流之桨,并非流水。那么流水是,是……
他思忖片刻,倏忽抬首道:“流水万万千,逆之则倾覆,顺之则昌明。水乃天下黎民,万千百姓。
“没错。温泓和蔼地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畏民心当更畏于天谴,重民生方可砌百年基业。简家先祖追随太祖皇帝,做的便是‘民’之事。寻洲,我且再问你,安州什么最珍贵?
“安州位处衍都正北方,其境内云脂山脉绵延,割断更加靠北的越州,是安北府最重要的一道天然屏障。若真有哪日,鄂源诸族破越州境,也决计无法绕过云脂山脉长驱衍都。季邈说,“除此之外,安州境内靠东南方,还有雾隐山庄。
“正是雾隐山庄。温泓抚着白髯,啜了口茶,“雾隐山庄内有十载名册。当年太祖皇帝打天下,简家族内千百人边四处奔忙,以脚丈河山,记录下前朝各州县人丁户口、风土民俗、地貌特产,乃至粮仓何处、银库何处、生机何处,死门又何处。
“简氏全族呕心沥血,携上千卷轴随行太祖皇帝,从此天下虚实尽在手中,有需则攻,攻之如探囊取物,抚民安生也尽在掌控中。是以太祖皇帝继位后,封简家于衍都北境,其州赐名‘安’,便有安国兴邦之意。万千卷轴随之进入雾隐山庄封存管理,成为大景朝最早的一批十载名册。自此百年间,雾隐山庄治事相关,均由简家全权负责。
“直至十六年前。
温泓叹了口气:“十六年前,简家被检举谋逆,一时全族尽倾覆,大火里**整整一百一十三人。当年我与简家简开霁为忘年交,心中郁结不能平,多次试图为之翻案,却被老师阻止,劝我替温家上下考虑,劝我明哲保身,给自家妻儿族人留条活路。
温泓沉默良久,悲怆间颤着手:“可笑我阅尽圣贤书,评议天下事,却连为友人平
反也不可得,终究是我怯懦,瞻前后顾良多。”
季邈微微前倾,劝慰道:“古来世事难两全,世道不公,非外祖之错。”
温泓放下茶盏,低声喃喃道:“可是简开霁,还有一个小儿子活下来了。”
季邈闻之一怔,他抬首,对上温泓苍老却清明的眼。
“他昨夜被你与折玉救回府。”温泓顿了顿,似是不忍,“采青阁案的死者,我从伯涵那里听过了。均是出自曾对简家落井下石、或添火加薪的世家,那孩子是在报仇……他的真名,我已经忘了,可我隐约记得,其中有一‘云’字。”
温泓喉结滚动,说:“你放他走吧,寻洲。世间没了段隐青,却还剩下小阿云,此后天高海阔,他想去哪里便随他去,好不好?”
窗外风雨大作,紫藤花簌簌而落,院中铺得散乱,沾染了泥浆。季邈瞧着雨水冲刷掉污迹,紫藤瓣上便又满是晶莹的水珠。
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好孩子,”温泓终于露出笑,“不过你与折玉,究竟还得见他一见。今日折玉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折玉发着烧,又两天没睡,我让他醒后来见您。”季邈犹豫片刻,说,“不过外祖既说到此,我还有一事,想要向外祖讨教。”
温泓问:“什么?”
“有关梦与真。”季邈轻声道,“外祖以为,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温泓抚掌道:“怎的忽然来了兴致,要与我参禅?”
“我有惑不得解。”季邈垂眸看茶盏,杯中茶已凉,平静无涟漪,便化作天然的水镜。季邈在这方小镜中,瞧见了倒映着的、自己的脸。
“您说,镜中人是真还是假,梦中蝶又是假还是真?苏醒时候蝶消影散,可对于梦中蝶的感受,当真会影响到做梦之人的整个余生吗?”
“我们阿邈,是因谁产生了这样的困扰?”温泓笑了下,说“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1]。水中镜中睡梦中,或许亦真有世界。当年漆园吏醒时,尚且疑惑蝶与庄生,究竟谁入谁的梦,若有一方定要在影与真之间寻个分明,那便只能打破它。”
季邈瞧着温泓,怔然道:“打破它?”
“镜碎方得真,梦碎方得解。”温泓说,“可这是下下策的法子,为的是非得定论真假、求得某种解释。若有蝶绕身、有镜相随,你又何必非得勘破——让你如此心扰之人,是折玉吧?”
季邈换了个姿势,有点别扭地说:“我……”
“那就是了。”温泓瞧着他反应,继续道,“月初家宴上,我便发觉你二人不对劲。折玉心思玲珑,宴上却也漏了几分怅然。你更是心切难捱,直接追了上去。半
晌后你回席手上便缠着条绢帛我瞧在眼里到底没问。”
温泓直直看着他问:“你同折玉如今已到了什么程度?”
季邈看回去答道:“我只心悦他一人。”
“心悦?”温泓长叹一口气“折玉那孩子生得周正品性端方还莫名叫人觉得熟悉我瞧着也很喜欢。可他到底是男子大景盛男风却没几个男人会真正同男子结亲你清楚不清楚?从前祖父在朝中不是没见过断袖龙阳之癖就连先帝与当今陛下后宫中也有几位男妃。”
“不要男妃”季邈说“将来我八抬大轿把折玉娶进门只要他愿意做我正妻我季寻洲此生便再不纳妾。”
温泓骤然被呛急道:“你——”
“你到底生在帝王家”温泓迅速说“小邈如今你同他好得如胶似漆因为他是你麾下谋士你同他常常彻夜相谈此乃知音而非情爱。更何况如今你膝下无所出将来登临帝位再百年这位置要传给谁你有没有想过?再者折玉为男子却并非笼中雀、池中物今日他呕心沥血辅佐你不假可若万一来日你与他真生出嫌隙你们又当如何?”
“不会的。”季邈吐字清地答道“外祖说的这些我都已经想清楚我同他之间既为知音亦有情爱。帝位当传有德有能者昔尧舜皆如是今长治帝膝下有季朗他的确是天家血脉可他能否担得起大任相信外祖比我更清楚。我方才及冠今生尚有几十载何愁无法择明主而定苍生?至于最后一点……”
季邈一字一顿道:“更是绝无可能。”
温泓惆怅地问:“你怎敢这般笃信?从前澜妹笃信真心愿意嫁与季明远我怎么也劝不住你是她唯一的孩子可如今你怎么、怎么又……”
“外祖”季邈放柔声音前倾中拉着温泓的手轻声细语道“我像母亲折玉更是同我父亲无半分肖似。若没有他我直至今日还会被阳寂王府中的所谓亲情捆缚手脚、沦为养料。折玉于我其实已有再造之恩。他既予我新生我同他此生相伴白首也是应当的。”
温泓没有抽开他的手眼中却隐隐浮了泪。
“我时常在想”季邈说“太子南巡身陨一事折玉怎么就能说得这样准?他还知外祖同我二十年间不得见对我母亲的感念亦是情真意切。偶尔竟会让我生出错乱之感好似折玉曾经陪伴过我许多年。”
温泓在雨声中沉默良久方才涩声道:“当初他来温家进祠堂拜过澜妹。出来时候眼眶的红还没散
季邈的心揪了一下。
“后来他入衍都
伯涵也说他亲切,允了这孩子叫自己舅舅,把他收作温家外姓子,这些我可没意见,我瞧着他,心中也总觉得欢喜。温泓说,“可是,可是……
“方才我向外祖讨教庄生梦蝶一事,正是为此。季邈说,“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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