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交锋
司珹目光缩了一下,很畏惧似的,他像是不堪忍受帐外的风雪,伸手挡了脸。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不遮挡,只怕他面上神色就再也维系不住。
他竟真见到了前世的自己!此刻二人如此之近,相见事实绝非幻觉。既如此,那么蛰伏借力,一点点改变前世走向结局,也定然并非天方夜谭。
司珹舌尖咬得愈紧,已尝到了血腥。
一切竟都不是梦,他呼吸急促着发抖,寒风从帘外卷进来,吹得满头乱发蓬蓬,他如坠泡影,又如梦方醒。
这场景落在季邈眼里就变了味。季邈人方进帐,就被满屋的血腥味激得拧眉,他被烛光里的匆匆一眼晃得失了神,又见此人如此怯怯,某种难言的情绪攀升出来。
那一眼里潋着水波,泛起的涟漪分明惊惶又无措。他皮相生得太好,被帐内焰芯舔掉了轮廓,只映出温白又细腻的肤色,那眼梢淌下的血就显得更浊,要来弄脏他这个人。
他才更像是这凶案现场的受害者。
可躺在地上的尸体分明不是他。
下一秒,司珹主动的回避才让季邈重新定心,后者跨脚绕过污浊,蹲在徐百户尸首前,掰起他下巴,瞧见了喉咙与颞颥间可怖的血洞。
伤口狰狞,捅刺得极深,卷刃将皮肉都搅烂了。季邈扯出帕子擦了手,起身睨着司珹。
“人是你杀的。季邈说,“抬起头来。
司珹打了个寒颤,缓慢地抬眼,季邈注意到他蜷在袍子间的五指捏紧了,指骨揉皱了布料。
那是压抑着兴奋的不自知,他攥得这样用力,伤口牵动,又渗出了血。
可季邈自然会错了意。
“现在知道怕了。季邈声音发冷,“**的时候倒是狠辣——你腰牌呢?
“大人!司珹猛地仰首,努力抑住哽咽,“我并非
季邈这才看清他前胸景象,那揉乱的外袍间凌乱布满血指印,隐约露出的胸膛间残留半截箭首。伤得这样深,却又这样隐秘,似有若无地引人窥视。
“我并非军户。司珹眼眶透红,声音潮而哑,听着害怕极了,“小人被徐百户所救,临时安置在营中。今夜来此本为答谢救命之恩,谁知他竟然.
他话没说尽,可季邈哪儿能不明白。这泣诉里满是无可奈何,满是不得已而为之,这般无辜,季邈险些就信了。
他眯着眼,蹲在司珹身前,两人相隔不过咫尺。
离得近了,司珹那双眼就更生动
表层的哀怜被搅乱季邈呼出口气说:“你下手够狠时机也寻得好。”
隐约的啜泣消散了。
司珹眨眨眼他的睫毛密而长眸光半敛着像藏在阴影里的潭。如今表面的良善被打破涟漪里泛起静而冷的芒针轻轻刺着人好似一切都是故意而为一切都如他所料。
季邈没躲他正面接住了这种目光再次在破碎的伪装里觉察到微妙。
分明是初见却透出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大人应当很清楚”司珹说
他声音里的沙哑还在箭伤延续了这种虚弱教他的话又变得有几分可信。季邈停在原地没动作他盯着司珹不明白对方究竟哪里来的底气这样愚弄人。
他忽然问:“你叫什么。”
司珹吐字依旧很轻他这样虚弱又这样游刃有余。
“司珹”季邈咀嚼着这个名字摇曳昏光里他眯起眼“你潜入军营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了人。如今想要一死百了你把肃北军当什么?”
***
箭镞被拔掉带着淋漓的血帐外风雪仍肆虐司珹胸口的伤还未处理好手脚就锁上了镣铐。
他原本应被投入虎头牢[1]可那里太过低冷潮湿这样的天气里人进去就活不了。来处没查清季邈不愿打草惊蛇私下宣了军医来把人就地拷在徐百户帐内榻上。
司珹伤得重额上也烫迷蒙间眼都难睁开只听见军医口中倒吸着凉气。他在这样的昏沉里头痛欲裂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终于聚拢飞雪般纷然而至。
那是属于司成的完整又短暂的一生。
司成七岁以前的记忆太泥泞颠沛的日子被沤得面目模糊将他从流离里拉出来的是一双长满粗茧的手那人将他洗得白净扛在肩上带回了镖局。
司成叫他张叔镖局里的人称他张重九。
起先镖局里头的人不欢迎司成这行当是走南闯北、刀尖舔血的营生不需要小孩添作累赘。好在张重九愿意分他一口饭司成自己也足够听话。
可惜他太瘦个头也小镖客们都拿他当作小狗使唤叫他小畜生要他喂马取水添灯烧火。有次心情好了赏他一条肉干司成高高兴兴收下塞进怀里当天睡前献宝似的捧到了张重九跟前。
张叔摸着他的脑袋把东西推回去说这点儿还不够自己塞牙缝但司成从嫌弃
里听出了别的,小孩爬上牛车,侧身躺在草料里,枕在肉香和土腥里睡着了。
那之后,张重九开始教他骑马射箭、握刀提枪,将人养得日渐挺拔。
司成十六岁时,身手已经很好,他个子抽节般往上蹿,骑在马上时脊背很直,坐牛车的人从他变成了张叔,喂马添灯的杂役也变作了他。八年间镖局里的面孔换了许多,新人不再叫他张重九,而叫他老张头,张瘸子。
司成依旧叫他张叔,会记得每日为他灌一壶酒。
张重九握着酒葫芦,说司成,你有更好的出路。
司成如他所言,越是长大,皮囊里就越透出玉似的矜贵,同过分粗野的一切格格不入。他话极少,学不来刻意逢迎,总不太合群,镖客们小憩时常夸耀从前睡过的姐儿,咒骂一茬又一茬的匪,末了再骂一句世道乱,讲着自己若是富贾王侯,哄然笑作一团。
司成从不参与这些话题,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话题的一部分。他生得太白净出挑,走镖时带不了女人,窥
探的眼神暗刀一般剜着他的骨,要他在玩笑里被削为承载俗欲的盆。
世道乱。
世道让山上的匪一茬茬长起来,却总也割不完。世道让镖局里不断进来新人,又不断送走旧人。张重九坐在牛车上,渐渐成为最年长的那一个,可惜走镖从不讲究儒道孝悌,握不住刀的理应被抛下。
临到官府诏安的公文被贴在城门口时,司成终于说,张叔,我们走吧。
张重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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