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从谁家？”
多好的问题，卫兰惜淡淡心叹，抓着袖箭的指间泛白，乖觉低眸，就杵在原地当泥塑。
倒不是她吝于告诉阮袭瓖，实在是没有置办贽见礼的片羽记忆，若说是学宫的几位，他不可能疏知，还不至于品不出门道。
师长唯识文冠武魁、纨绔簪缨，阿兄倒常以书为枕，独得夫子们戒尺所爱，她的这题又该怎么解？
好在她没多嘴，世子见她木墩子似的，很快就替她放下了。
“罢了，你这启帖写得文理不通，往后在外还是说自己学无师承，省得被人当成蚩庸，我届时也是会拃挣此说的。”
兰惜因准头不够，兼先头赖了四日，满腔懊恼汇作纬文一则，但这才冒头的愧意，让他随意就噎回来了。
嘿，他……嘿！真是给他脸了！
她算是听明白了，此人只当她是有几分工才的消遣，从来待她假以暇娱之心，偏还真都十分怄人，足的连她个软柿子也觉不平了。
她没舍得摔那铜宝，只是默默将其放上桌，扬手拿笔沾了干皴的砚斗，笔画也稀拉起来。
“还教不教？不教我要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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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八，天朗气清。
兰惜卯时就被秋雁姑姑扣了门，告知她县主已在盥梳，让她也盯着点时辰，隅中前四刻要登车上路。
她眼饧神涣，连声说“知道知道”，自顾自一掌拍在额心，差点仰面躺倒下去，好在被麝水蝶衣左右搀着，只惊出些汗来，反而觉察好多了。
县主仍从侯夫人的品阶，七钿垂嵌银鬓中，除却此冠再不饰他物。
老太君如今贵寿六十，早经不起钗环层叠、步摇生辉之折腾，凭它素着，人还抖擞些。
至于兰惜，垫了层诃子在内里，以免观去形销骨立的，倒还引人生疑。
罩上宽横开领的粉上襦，再叠一件交襟弧领半臂，配洒金间色裙，扎一条孔雀绿梅纹披帛，略施了点珠粉，意图遮去跨夜练箭留下的乌青眼。
七香车走得不快，不比轺传平稳多少，可粉襦金裙的少女还是昏昏睡去，起初勉力能胡坐在侧榻，到后来直接歪进角落没了动静。
等车过了西门的路槛，她渐渐转醒，发现秋雁贴心地给她盖了薄褥子。
而拨开幔帐，打量起远近高低之宫阁楼宇，兰惜颇咂摸出‘富丽’二字的真正意味。
“见了圣后，不可越礼而视，须得恭恭敬敬磕了头，我会把你的情况诉诸予圣后，想来她亦能体谅。算袋里装了单页八开纸、短兔毫，她有话问你，你捡些中听的，写给她看便是了。大母在，二娘莫怕。”县主见她醒，又将前面嘱咐重叨。
又行了大约两里路，有个红袍中使拦下了车，恭谨地张了把月华绡丝绸伞。
“奴婢见过县主、娘子，膺乞县主福躬安吉，娘子玉|体金安。前头就是圣驾，流外白衣不得再入，还劳县主落辇，款移香步，随奴婢至众艺台看赏‘救孤客’排得如何了。”
车夫拨开垂珠幕帘，亭对门缓缓拉开，长阳县主见是熟面孔，便未刁难他。
“我这把老骨头倒不要紧，二娘昨日才觉好些，便催我递帖，这孩子总念着娘娘的好，许她同兄长一齐忝拜六宬①。
若非是娘娘深仁，对二娘博爱垂怜之心可动天地，她今日又哪有此绵泽福缘，能来向娘娘顿首这恋主之恩？”
中使道：“谁说不是？娘娘仁心光于宣政、紫极，受享天时人和，与圣人一同垂范天下，皇德既在上，大阳城中又岂能容妖邪作祟？
想来娘子之病应如去岁韬偃戈武，重疴陈疾来去如抽丝，但娘子贵体有符护咒挡、凤凰天佑，也该因循消止啦。”
县主道：“我卫府满门忠烈，侯府正门前置列十八兵，皆是祖上名将征杀四方之器，奸邪如何敢逗留我府？
端阳吾儿在康市列队等候勘验，受了波及，才让小人趁虚而入罢了。”
中使边侧身趋走，边延手指道，他步子迈得又碎又小，却始终落在县主之后。
“哎哎，看奴婢这嘴，话说岔劈了，竟忘了此等重要前事，县主如何罚奴婢都行，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兰惜听得慨然，只道还得是高手过招，露也只露冰山一角，却句句意有所指，松懈半分都会悔得中夜惊坐，苦思某句以俟来日反击至天明的程度。
日前县主痛骂迟监为寺人之语犹在耳畔，就差指着人脑门说他是个不带把的阉党，如今面对元春宫的大太监，又是如此细雨春风，切换起来得心应手。
县主拄杖姗姗，却并未动怒，她笑道：
“承音，你如今也过了不惑之年，记不清、记得乱，不打紧。但你当真是昏了头，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
承音也笑，“这个不敢忘，县主快别为难奴婢了。”
秋雁在边上凉声道：“真要为难你，你以为你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卫承音，县主不求你再为族中谋什么，但求你不要招惹姓卫的人，你做过的事你心里清楚。”
兰惜独自在后头骇然，她偏眸见麝水亦如此，便知是吃瓜吃自家田头上了，神色诡异地开始回想族谱上几时多了个宦人。
一路说远不远，几人硬走了将近两个点，才遥遥能旷望见搭起的巨楼，鼓吹戏腔倒飘了老远。
听县主说，这块地本来荒僻，每月里独发俸时还有些人味儿，余下日子几乎是无人问津。
可自前睿帝驻跸南都行馆，再回到大阳城后，这里就起修了座众艺台，比着行宫大殿的仪制，造了所四层的露天巨楼。
兰惜随他们一道步入回廊，行过一截后就见廊外溪山秀水，与自家后园有些相像，只侯府算得天独厚，明贤渠恰好穿堂而过，依势造第倒方便。
宫中显然是生挖了一条引渠，又不知需花费几多财宝人力。
漫长的回廊走了一半，便在右手边开了道月洞门，拐进后是寻常庭院，再过一道月洞门，就能从近看览楼前空地架着的鼓面似的圆台。
兰惜从这往对面望去，大约一射之距(约120米)——有一座临湖的双层宽阁，四面通风，三面围栏，重檐以上面积不大，称作‘赊月亭’。
在那富贵迷人眼的朱紫中心，深青礼衣的贵妇梳着高髻，花钗十二树，绶珮若观音，博鬓双称、拥金戴玉，附耳听旁侧女史讲话。
算来这韦后是永亨八年生人，今年已四十又四，可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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