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陈芒独自一人出门去了郊外的田庄。
昨晚睡前反复想了想，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雍州，那么她得尽快将名下所有的田契商铺提前打点好才是。
马车出城后是大片荒地，沿着官道前进了两刻钟后，终于能看见竖立在田野边的一排农屋。
“大小姐，前面就到堋庄了。”老李拉着缰绳，低声朝车厢内的人开口道。
“好，麻烦你了，李叔。”
“不碍事，不碍事。”老李呵呵笑着。
很快，马车停到堋庄的入口处，老李照陈芒的吩咐先驾着马车去别处等她，临走前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
“大小姐，要不我先去把马拴好再过来陪您查账？您一个姑娘家，我这实在不放心呐！”
陈芒安慰他：“没事的李叔，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您还不知道我嘛？一般人欺负不了我，别担心，而且今天我只是来查账的，不会轻易和别人起冲突的。”
老李听她这么一说，忽然又想起了某件旧事。
从前夫人还在世的时候，给大小姐私下请的那位武师傅确实很有些本事。他在府中也好几次凑巧见过大小姐练武的场面，那般气势汹汹看起来确实不像什么三脚猫的功夫，于是这会儿对她的话也信了几分。
不过在离开前，老李坐在车架上还是细细叮嘱了她一番。
陈芒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暖意。
阿娘离世后她能信任的人少之又少，人走茶凉的道理她明白，也不怨任何人。
人就是这样，锦上添花固然好，雪中送炭情更深。现在还能这样对她真心实意的人，她格外珍惜，也会牢牢记住。
送走李叔后，陈芒一个人迈步走进堋庄。
刚走进堋庄，陈芒就听到了一阵吵杂声。陈芒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一堆男男女女正将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围在中间。
陈芒有些奇怪，刚往那边靠近了几步，耳朵就听到了貌似是这少年的父母歇斯底里的怒骂声。
“你这杀千刀的，你把你姐姐送进官府也不和家里提前说一声，你这是想要我和你爹的命啊！”
“你这个不孝子！老子没你这样的儿子！你给我滚！”
哈！？陈芒不禁瞪大眼睛。
把亲姐姐送进官府？这是什么情况？
陈芒的好奇心一下子被这话勾起，但因为很多人都挤在她前面，她在后面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无奈只好绕到另一边人稍微少点的角落踮起脚仰起脖子往人群里面看。
少年的衣裤破旧，看得出来很是窘迫。裤脚还有一小块不怎么显眼的灰色补丁，洗得发白的袖口也磨损得厉害，甚至有几根长长短短的线头都悄悄冒了出来。
少年疏淡的眉眼，清秀的轮廓。虽然五官说不上令人十分惊艳，但气质又十分特别，很让人挪不开眼。
对方浑身都透着一股极为干净的气息，这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夏日里清爽的南天竹。
打断陈芒神游的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妇，脚步颠簸的冲上去就把他狠狠推倒在地。
老妇满脸狰狞怒气冲冲，张口闭口就要死要活，偏还不忘记撒泼大骂他：“你这个祸害，生下来就是个折磨人的，你怎么这么狠心啊！可怜我的婉娘啊，就这么稀里糊涂被自家亲弟送进大牢了，我老太婆不活啦！”
“娘，你别气，你先进屋，这孽障儿子今后肯定是不让他再留下来的！”中年男子形容憔悴，心情不豫还得一直好声好气的劝着老娘。
“对啊，大力说得是，娘，您先进屋，您保重身体啊……”
少年从始至终像块雕塑一般沉默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承受着家人的怒火。
被父母咒骂时他毫无反应，被奶奶当众推倒在地后他也没什么反应，但这会听到父亲竟然真的要将他赶出家门，少年的眉眼微动，像是终于忍不住那般抬起头看向他的父母。
少年的声音嘶哑而颤抖，眼底依旧透着固执：“我做错了吗？她杀人不该偿命吗？”
他只是做了他认为应该做的事，难道这也错了？
当他因为信念将要崩塌而露出不解又迷茫的神情时，处于人群中的陈芒见了这幕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你没有做错。”
一道清晰而坚定的女声忽而从人群后面传来。
像冷水滴进油锅一样，全部人不约而同的怒瞪回头，都想看看是谁敢在这个时候替他说话。
陈芒面不改色的站在那面对各种打量的目光。
原本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忽然从中间挤出一条缝，陈芒和那个被推倒在地面上的少年的目光不期相撞。
真是个小可怜啊，她忽然想。
陈芒当然不会清楚，刚才她在人群中向他投去的那悲悯一眼，今后竟改变了少年本该悲惨一生的命运，当然这已是后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小姑娘是哪家的？我们桑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陈芒的视线忽然被一个高大粗野的男人挡住，无奈只能听声识人，原来这就是刚刚那位不分青红皂白的爹。
陈芒启唇正准备开口，突然就被人截断了话。
少年的嗓音较先前的暗哑又清亮许多，只情绪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落：“她是陈家的大小姐。”
现场的气氛忽然凝滞，不过这下倒是轮到陈芒讶异了。
他竟认得自己？
像是看穿了她眼底的疑惑，他对陈芒笑了笑，又向她解释道：“先前经常来堋庄看账的是夫人，您与她长得很是相似。”
陈芒恍然大悟，对这个少年的好感又深刻几分，在这糟乱的情况下还能这么快认出她，倒是机灵。
桑力和妻子王氏站在一旁自然也听进这番话，连忙收起那副盛气凌人的做派，低眉顺眼的垂下头不与她对视，陈芒顿时觉得既好笑又无奈。
这时忽然又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没什么事大家就都散了吧，这事让桑力家自己处理就是了，吴家媳妇，你也节哀，莫要再横生枝节闹得大家笑话。”
堋庄的话事人是一个看起来年过六旬的老头子，须发皆白，一身白衣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正派的肃然。
装模作样，刚才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见他出这个头。
陈芒只看了一眼便默默收回视线，其他的事她管不着也不想管，只看向还在跌坐在地上的桑水。
“要不你先起来吧，你……身上还有伤？”
不怪她第一眼没看出来，光从外表看只觉得他精神不济。
但当他起身时，陈芒又无意间瞥到他胳膊上的青紫。
少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很快，但还是被陈芒捕捉到。
“回大小姐，我没事。”
“嗯。”既然他不想说，陈芒也不再问。
陈芒抬脚走过去，目光直直的落在桑力夫妻俩身上，“你们为何这样对他？难道你们也认为他做错了？”
桑力听她这么一说下意识就拧起眉，忍不住开口辩解道：“因为他今天早上去衙门报官，那些官差大早上就过来把他姐姐抓进了大牢，但他事先也没有往家里说过这事，我们……”
“他凭什么报官之前还要告知你们？难不成还要等你们把人偷偷放走了再去衙门报官？”陈芒难得粗鲁的打断他。
陈芒偏头又看向站在桑力身后的妇女，语气缓了很多：“你是他的母亲吧？”
王氏受宠若惊的看了她一眼，又感觉自己冒犯贵人连忙低下头，应道：“是，大小姐。”
“我不管你们怎么闹，但凡事只要涉及到官司，我不希望影响到陈家分毫。”忽然想到什么，陈芒的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若我没记错，你们堋庄南边这一片的农田都是我母亲的吧？”
“是……”王氏和桑力低声嗫嚅。
“既是如此，犯了法该送官就送官，这个道理你们难道不懂？还是你们想徇私枉法不成？”陈芒语气顿了顿，又提高了音量道，“若事情闹大，谁来担这个责任呢？你吗？”陈芒目光严厉的扫了桑力一眼，又把目光放到王氏身上，“还是你？”
夫妻二人闻言飞快摇头：“不是不是──”
“我今天不是特地来找你们麻烦的，事到如今我也劝你们把目光放得长远些，虽然女儿进了大牢，但至少还有个儿子可以依托，可别早早就把自己后半生的倚仗给逼走了才是。”
“是，是，大小姐说得及时。”桑力连连点头，又快步走到桑水身边，伸出胳膊把他拉起来后又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
见他一直安静的听着父亲说话，不时点头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好欺，陈芒心中忍不住叹气。
怎么性格能软得像个包子呢？
但她也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既然已经先到了你们家，不如就先从你家开始查账吧。”陈芒走上前对王氏道。
王氏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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