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别犯傻,虽说咱们这种人,按律不得置宅买地,但是这银钱留在自己手里好歹也能傍身......”
耳边絮絮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不大真切,像是隔着一点距离。
姜曈没有心思去细听,她此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分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死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跟前没有亲朋,也没有儿女。
人世于她早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她孤孤单单地过完了一生,干干脆脆地去了。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有些茫然地扭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不大的杂院中,侧后方是杂院的照壁,斜前方有几间厢房,整个院子看起来既破败又杂乱。
姜曈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她记得这个院子!
这是苏观卿生前,在乐户班社讨生活的时候,曾经住过的院子。
适才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说话:“......况且观卿你眼睛又看不见,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不留着治眼睛,何苦给了别人?”
观卿?!
姜曈猛地抬头,在发现声音是从西厢房的窗户里面传出来的后,提步就朝着那间屋子冲去。
心情激荡之下,她甚至没有留意到自己步伐之迅速,根本就不是一个耄耋老人该有的样子。
“姜姑娘不是别人。”屋中又传来了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
不同于刚才那个男子柔媚的声线,这个声音显得十分温润,像春日里的一捧溪水,清澈而柔和。
姜曈的手已经举了起来,准备敲门,乍一听到这个声音,她陡然一震,僵立在原地。
“我知道!她曾是你的未婚妻。”之前那个娇柔的声线再度响起。姜曈恍然想起,这人是班社里的那个男旦。
那男旦的声音高了几分:“可这不是你家获罪之前的事情了吗?说来也真是树倒猢狲散,你家一获罪,他们就跟你撇清关系,现在他们落魄了,又巴巴地来找你。我看呐,他们就是想要把你榨干,再把你一脚踢开!”
旁观者是义愤填膺,当事人倒是不急不恼,苏观卿还好声好气地给对方解释:“不是如此说的,朝廷律法规定,乐户乃是贱籍,不得与良家通婚。这门婚事,本也成不了。”
“你就是个呆头鹅!既不能通婚,你白白地给人家送什么钱?人家给女家送钱,还能指望着娶个美娇娘回来,你这就是白白把钱丢水里!”
“我也不图什么,姜家与我家是多年世交,他们眼下有难,我如何能袖手旁观?”
里面的人恨铁不成钢:“你呀!将来迟早被姜家人害死!”
苏观卿还在温和地宽慰友人,姜曈却已经听不进一个字了。
苏观卿可不就是被她姜曈活活害死的吗?
说起来,她一向是不喜欢自己这个未婚夫的。
先不说她作为一个从新世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本就无法接受包办婚姻,况且,姜家是武将出身,她从小耳濡目染,看得上眼的一向也是那种力能扛鼎的豪爽男儿,所以哪怕这位首辅家的大公子才名远播,可在她眼里,写几首酸诗,画几幅山水花鸟有什么用?还不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书呆子!
她一度使尽了浑身解数想要解除婚约,可是长辈根本不听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用。
她去撺掇苏观卿出头退婚,谁料这个一向什么都顺着她的观卿哥哥,在此事上却半点不肯让步。
她好话说尽,气得冲他大发脾气,甚至差一点要上演全武行,他却也只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地承受着她的怒气,甚至还不忘温柔地对着她笑。
可后来两人的婚约还是取消了——
是苏家出事,还未定罪时,苏观卿为防牵连姜家,主动提出的。
然而那之后姜曈也没能自己挑一个满意的夫婿。
原因无他,她爹没儿子,过继了一个远房侄儿当香火,谁料好香火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迅速败光了家产。
姜爹在家丁忧多年,家里早就没有进项了,眼见着这个好香火如此不肖,姜爹直接被气得卧床不起。
好香火哪儿管便宜爹的死活,连买药的钱都不肯出。
姜曈无奈只能去找苏观卿。
此时的苏观卿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他被一个班社买去,跟着拉拉二胡弹弹琴,赚一点糊口钱。
听说姜家有难,他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全部积蓄给了姜曈,甚至还告诉姜曈,苏家被抄家前曾在何处埋下了一幅古董字画,让姜曈有需要就去挖出来。
只可惜到最后苏观卿的字画跟积蓄都进了好香火的肚子。
姜曈的父亲最终还是病死了,母亲也跟着去了。
好香火又把主意打到了姜曈的身上,打算拿这个妹妹卖个好价钱。
姜曈哪里肯乖乖让人卖了,她仗着从小跟着她爹学的那点拳脚功夫,撕开“送亲”的队伍,跳入了涛涛江水中。
大冬天的跳水,她侥幸没死,上岸就已经发了高烧,病势一发不可收拾。
又是苏观卿收留了她。
为了给她赚药钱,他拼了命辗转各个堂会、酒肆,给人弹奏助兴。
再后来好香火知道了姜曈没死,带着买家前来抢人,苏观卿那个在姜曈眼里刀都提不动的羸弱书生,居然挡在十几个打手前面,任人拳打脚踢,也不肯让他们把姜曈抢走。
事情最终闹到了官府,姜曈为求自保,主动说自己与苏观卿有婚约,不肯另嫁。
那大概是姜曈上辈子到死最后悔的一件事。
贱籍娶良家女,按律杖八十。
八十杖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难活命,更何况是苏观卿那个一向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可是苏观卿明知道自己会赔上性命,依旧跟县太爷表示,自己非姜曈不娶。
于是姜曈自由了。
而苏观卿重伤之后煎熬了几日,最终还是没挺过来。
临死前,他甚至还笑着同哭成泪人的姜曈讲:
“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想要同我成亲,可......可是听你那样说,我......我就是很开心。
曈曈,观卿哥哥没本事,不能再保护你了,只愿......只愿你以后的日子,平顺安适......”
苏观卿死后,姜曈再无依仗,只能远走他乡,女扮男装跑去一家裱褙铺做了个小学徒。
也许当真是苏观卿在天之灵的保佑,姜曈的后半生一路顺风顺水,从小学徒成为古画行当内赫赫有名的修复匠人。
再破损不堪的古画到了她的手里,都能得到新生,她也因此被誉为“画医姜”。
人人都只道画医姜痴迷修复技艺,以致一生未娶,可是没人知道,姜画医心中到死都怀着对一个人的愧疚。
姜曈回忆到这里,颓然将要敲门的手缓缓放了下来,然而目光落在自己手背的一瞬,她蓦然瞪大了眼睛!
她的手竟不是记忆中那个长满了皱纹和老人斑的枯手。这双手肌肤莹润饱满,分明是少年人的手!
可这分明又是她自己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是她临死前的南柯一梦?
正自惊愕间,门被人从里面“唰”一下打来了,开门的是那个背后讲她坏话的男旦。
见到姜曈,他先是惊讶了一下,接着便恶狠狠地瞪了姜曈一眼:“又来要钱?你可知观卿这两日为了多赶两场给你挣钱,手都磨出血泡了!”
他看着姜曈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样子,更生气了:“哼!我看你也不在乎!我看把他累死了,谁还管你!”
姜曈到底是行内泰斗,经过见过,虽然闹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但是她早已养成了处变不惊的习惯,此时已经迅速从震惊中冷静了下来。
她叹了一口气,轻轻开口道:“不会有别人了,这世上只有他这么傻。”
大概没想到姜曈会这么说,那男旦愣了一下,怒道:“知道你还这么磋磨他!”
“拂柳,你别这样同姜姑娘讲话。”屋中传来苏观卿急切的声音,接着是竹杖点地的哒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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