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朱卿,近日你为营州的贪贿案宵衣旰食、费尽心力,朕敬你一杯。”眼见着众人吃得七七八八,席间又上了一次果子,成帝执起酒樽道。
宁璇原本对君臣间的谈话没甚兴趣,不想居然能听见“营州”二字!
近来与有关营州的贪贿案总不会有第二桩,她立时竖起耳朵。
一位穿着绯红朝服的男子闻言起身,恭敬谦逊道:“不敢在陛下面前居功,为陛下解忧、为社稷出力,是臣理应做的。”
成帝噙着笑意:“欸,爱卿不必谦虚。”
“矿脉珍贵,关系紧要,你且大胆查办,务必将那些捞油水的贪官污吏斩草除根。”
“是,臣定当竭力,不负陛下信任。”朱姓臣子应声答说,言语豪迈,似乎胸有成竹。
这就完了?
没听见有用的消息,宁璇心中难掩失落。
她望着这位官员落座,勉力记住他的样貌。
他既被君王安排彻查此事,或许会是她了解真相的豁口。
成帝接着又向林岱渊举杯:“林阁老,朕听闻三日前你在府上举行了清谈会,群贤毕至,畅谈玄理经典。”
“倘非朕被政务缠身,倒也想亲临瞧瞧我朝士人们的风采。”
尽管宁璇是个闺阁中的女儿,但也知晓今朝阁老林岱渊。
他是百年世家林家这一辈的话事人,位高权重,清名远扬,天下谁人不识。
宁璇下意识去看了眼钟晏如,只因林岱渊是他的外祖。
少年不动声色,连眸子都不曾抬起,仿佛听见一位陌生人。
“圣上英明善治,四海清平,臣等方能在盛世里高谈阔论。”
”臣命人在旁记下了些斐然超脱的见解,汇编成册,以便交由圣上观览。”林岱渊敛衽行礼,从袖中取一本装订好的册子。
成帝弯起眼,唇边掀起笑痕:“阁老果然细心。”
他给夏邑递眼色,领会圣意的夏邑去取过来,将册子先替成帝收着。
然后便是君臣和乐,赏菊作诗。
其余几位皇子皆想在成帝以及百官面前施展才华,争先恐后地起身吟诵。
反观钟晏如这位太子,端坐在席间一言不发。
游离旁观,像是沉浸自我的世界里。
即便无人明说,但就连宁璇都能察觉到许多道复杂的目光往这边投来。
倘若换作她,早就要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跟前的少年形容不崩,定力真真是非同寻常。
之后人走宴散,不必赘言。
宁璇跟着钟晏如离开时,总觉得后背被一道炽热的目光追随。
她梗着脖子不敢回头,顾不得因为久立发酸的腿,加快步子。
幸而走过转角后,那道目光便消失了。宁璇心上一轻,呼出一口气。
她盯着青白的地继续往前走,结果余光瞥见一双熟悉的皂靴
——她昨日将将亲手浆洗干净的鞋。
好险!
宁璇收回差点就要踩出去的脚,抬头与冷着脸的钟晏如对视。
他似乎又不高兴了。宁璇心想。
“宁璇,”她听见他颇郑重地问,“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宁璇不好说她在想容家,灵光一现,趁机抛出心底的疑问:“奴婢在想那位姓朱的大人,只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又说不上来身边的谁像他。”
“殿下可知他是谁?”
钟晏如那双琥珀眼半垂,盯了她一会儿,仿佛在辨认她话里的真假。
“他是本朝左都御史朱笏,”少年终是缓缓道,“林朱之争中的‘朱’便是他的主家。”
竟然是他!
宁璇错愕地瞪大双目。
“林朱之争”,素来是朝野上下备受瞩目的谈资。
林家作为百年世家,底蕴本就丰厚,又在彼时夺嫡中择对君主,可谓是造化深厚。
林岱渊身为阁老,林家嫡长女林梓瑶稳坐皇后之位,林氏子弟人才辈出。
只此一家,就占据半壁朝堂,翻手可以遮覆天穹。
朱家则是新起势的世族,在近十年来的科考中大放异彩。
经成帝之手提拔,渐次在朝堂上辟出一隅。
避无可避地,新旧世家对峙,隐隐有敌对的态势。
宁璇有想过对方会是位大人物,却不知其中的水如此深。
事情牵扯进的人与势力愈发扑朔迷离,像是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将她一介孤女笼住。
她尚且看不清脉络。
她自顾自陷入沉思,将钟晏如撂在一旁。
少年再次出声唤回她的神思,“宁璇,那日我问你的事,你考虑好了没?”
倘若宁璇仔细听的话,就能听出他齿关间细碎的摩擦。
“啊!”宁璇黑白分明的眸子当即转向钟晏如。
见她的注意力落回自己脸上,得逞了的钟晏如微微提起唇角。
*
宫道旷而长,容清遏制不住地去想那道身影。
将要行至宫门前,他顿足回望,道道朱红宫墙围着内廷宫苑。
像是一方笼子。
他能进宫的机会少之又少,若她真是……真是阿璇。
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
容决忽然发现少年没有跟上来,却不着急催促,停步等他。
待坐上马车,容清挑起帏子又放下。
毕竟京都内的街巷,那几处市集,他不能更清楚。
想当时他初临京都,就曾叫马夫驱车绕行城内。
却不是为了满足自己贪玩的心思,意在来日宁璇进京,他能带她踏遍所有热闹好玩的地方。
谁承想忽生变故,他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将信中的诺言兑现。
容清攥紧衣袖,华贵脆弱的衣料骤缩如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却比不上心脏被凌迟似的钝痛。
那夜他在书房内温书,心中无端感到几分难言烦躁。
他以为是屋外密密匝匝的雨声太过噪杂,因此将窗棂关得严严实实。
他完全不知晓宁璇来过容府。
直至三日后的那个下午,他才被父亲告知她的踪迹。
容清当即惊讶地质问缄默的父母,为何要将宁璇驱逐走。
若非宁璇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哪里会进京?
结果,让容清哑口无言的是
——容决对他说,从今日起,宁璇与容家再无瓜葛,你就此将她忘了吧。
我自会替你相看京中贵女重新定下一门好亲事。
听见这席话从容决口中讲出,容清几乎以为自己一晃神听错了。
眼前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是他最为崇敬之人,但那一瞬他觉得对方陌生至极。
且不论指腹为婚的关系,单论他们之间是世交,宁璇如今落难,容家怎么能够袖手旁观。
容清傻了眼,紧涩着喉头:“爹,阿璇她亦是您看着长大的呀。”
容决吐出浊气,不为所动:“如许,圣上为营州贪腐一事震怒不已,为父作为朝廷命官,如何能包庇罪臣之女?再者说,假使有人溯源查到容府,容府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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