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对她非要还钱这件事反应很大。
下楼时沈识善脑海里还有文舒说自己收了这钱会烂手指的神情。她当时还尝试递了一次储蓄卡，文舒斜身躲开，幅度很大，相较于先前波澜不惊的那个人，这反应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几乎要炸开了。
沈识善灰溜溜地回来叫文晗吃饭，那种紧张和局促并没有淡去。
职没辞掉，钱没还掉，大概率还要在这里蹭一顿饭，饶是她心态再好，脸皮也没厚到城墙那种程度，难免尴尬。
“快点，等下再来玩。”沈识善矮身劝说文晗，面颊还有些发烫，“先吃饭。”
小晗闻言丢了跨栏，揪着沈识善的衣角往外去。沈识善跟着走了两步，发现方向不对便停下了。
“走楼梯。”她居高临下，影子罩着文晗，“勇于挑战。”
经过了几次交锋，文晗也知道眼前这人没什么攻击力，本质上拿自己没什么办法，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皮。
沈识善撇嘴，低低道：“再这样我叫你姐姐来。”
话音刚落，快要躺地上的文晗一骨碌爬起身，就差跳起来捂住沈识善的嘴了。
等到一大一小磨磨唧唧上楼时，文舒正在餐桌边看手机，肩背靠着座椅手腕落在桌面上，面庞离屏幕远远的，微屈着眼睛。
桌面上摆着三双碗筷，均已盛好了米饭，分装了汤羹。小晗熟稔地找到了自己与文舒对坐的位置，留下了文舒身侧的座位。
孤独症小孩许多行为都是刻板的，生活习惯改变会很难受。不用说换个座位了，就连经常穿的鞋子被换掉都会闹腾许久。沈识善根本没有和文晗调换位置的机会。
做饭的聋哑阿姨已经不在了，沈识善环顾四周，变得更紧张了。
文舒啜了口汤，见身旁的位置始终空着，这才递了沈识善一个眼神。
沈识善会意，小心翼翼地移动座椅，不着痕迹地朝离文舒远的那个方向挪了些，这才狠下心来坐下。
“这么紧张？”文舒早看出了她的小动作。
被戳破的沈识善头皮麻了下：“不是紧张，就是觉得哪里奇怪。”
文舒搁下汤碗，换匙子搅动：“难不成你准备回学校吃完饭再过来？”
沈识善没说话，因为这条路她确实想过。午休有两个半小时，确实够她吃个饭赶过来了。
对过坐在两人泾渭分明的中轴线上的文晗举着汤匙发起了呆，文舒举箸，夹了一筷西兰花放在她的碗里，像是对小晗说，又像是对沈识善说：“别楞着了，开动吧。”
沈识善举筷又放下，踟蹰了片刻道：“文总，按照职业规范要求，我每年都会体检一次，确认自己没有传染病才能进机构实习。”
文舒：“……”
她的余光里刚刚的沈识善又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文舒已经做好了她继续塞卡的准备了，没想到她蹦出来了这句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沈识善。”她放下筷子，郑重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什么妖魔鬼怪了。”
沈识善僵了僵，随之而来的是从耳根升腾起的热意。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什么妖魔鬼怪了。”
“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讲究了。”
耳畔的语调变得渺远而模糊，眼前有个握着长发示意她递上毛巾的年轻女人，白衬衣领口湿漉漉的，散着热意的掌心无限靠近她的手臂。
文舒近视，取走毛巾时不小心与她相碰，那一刹那，沈识善感觉自己的皮肤被短暂地烫了下。
沈识善低下头。
尽管当时的文舒和她解释过了许多，但沈识善还是觉得她很“讲究”。这个“讲究”不是贬义的，而是一种不令她讨厌的习惯。
譬如文舒会将喝空的水瓶和拆开的食物包装装在一个袋子里，会避免直接将吃空的骨头堆在桌面上，总会摸出湿巾擦拭指节和面颊，总会小心翼翼地走过田垄避免踩上泥泞……
文舒做这一切都是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的。那时的沈识善还没有“优雅”这个词的认知，在她眼里，文舒一直是讲究的，因而和她相处时常拘谨，时常小心翼翼。
她总觉自己和文舒之间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
“为了小朋友的健康，这个是一定要说明的。”沈识善抬头，微微一笑。
文舒没再说话。
这顿饭吃得实在是尴尬，尴尬到沈识善只能听到小晗的筷子和勺子触碰碗璧的叮当。吃到一半，文舒接了个电话，嘴里说着什么剪彩活动答谢礼之类的话就上了楼，整体氛围才有所轻松。沈识善奋力扒了两口饭，也不忘跟文晗斗智斗勇，提醒她多吃两口蔬菜。
文舒下来时一大一小已经结束了战斗，除开她动了一半的饭菜，其他空碗筷都已经清洗干净了。洗碗机没有使用的痕迹，桌面是擦拭过的，厨房的水槽也是干干净净的，只有内壁残留着些许水渍。
她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在儿童房找到了文晗和沈识善。
盘腿坐在角落里复习的沈识善和入口处探出半个身子的文舒对视了。
门被叩响了，地上铺着一沓资料的大的坐得更直了，玩拼图的小的蓦然回首。
这会已经是六月了，文舒稍微动动脑袋就能猜到沈识善在为期末做准备。儿童房里没有桌椅，并不是个适合学习的地方，沈识善个头又高，在这儿学一个中午，迟早要学出体态问题来。
“文晗，午睡了。”文舒说。
等到妹妹跑到门口，文舒回首对沈识善道：“去餐桌那学，喝酒那个吧台也可以坐。”
沈识善抱着东西远远跟在她们身后，顺着文舒的指示回到了已经清理干净的餐桌边。
文舒安顿完小晗时，沈识善的资料已经铺展开来了。
桌边没有人，文舒走近了，看到了用了大半的笔记本，最新的空白页上赫然写着与ABA应用行为分析法的相关知识点，字迹工整清晰，但不能用娟秀形容，只是表面看着内敛实际笔锋细致看起来都带了点张牙舞爪的意味。
正门是虚掩着的，文舒走近了，隐隐能听到沈识善的声音。
她说的是方言，文舒勉强能听出她称呼电话那端的人为阿婆，正和阿婆谈七月手术的事情，阿婆似乎很生气，吵闹声隔着手机和正门都能传到文舒耳边。
文舒没有听墙角的习惯，只停顿了几秒便离开了。等到沈识善打完电话回来，她已经戴好眼镜，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脑办了一会公了。
微弱的键盘声和笔尖的沙沙声响了一个中午。
文舒坐的位置离风口近，忙了一段时间后便翻出条毯子披在身上。沈识善复习了一半趴在桌上小睡了十来分钟，键盘声都没有一刻停歇过。
眼皮发了重，沈识善朦胧的视线中，文舒眉头聚拢，五官被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得更立体了。
下午小晗起床上课是沈识善照顾的，文舒又接到了刘助理的电话回书房开了个临时线上会议，再也没有时间巡视文晗的活动课上得怎样了。四点多沈识善准备回去，也只是仰高了脑袋和她打了个照面。
楼上文舒仍戴着眼镜，小臂撑在扶手上接听电话，视线不知落在何处。瞥见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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