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霁指尖轻轻搭上那根横亘于两人之间的红丝线。
借此机会,扶盈也正好近距离细细打量起对方。
眼前人满头银发如雪,却丝毫不见老态,身姿清隽若竹,侧脸轮廓深邃分明,飘然出尘的气质好似谪仙下凡。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她双眼覆着一条约两指宽的素白眼纱,轻软地绕过挺直的鼻梁,于脑后系成一个优雅的结。
扶盈顿生疑惑,这司命大人难不成目不能视?
可她方才分明看见,温霁提笔书写药方时行云流水浑洒自如,俨然不像失明之人所能为。
那因何要做这样一副打扮?
扶盈差点要笑出声来,总不会是为了装十三吧?她不由伸出另一只手,试探性地在温霁眼前晃了晃。
与此同时,温霁指尖微顿,循着丝线寸寸推移。
“紫藤喜攀高墙,依老柏而生,花开时绚烂夺目铺天盖地。”她声线依旧温润,话中却似别有深意。
“可惜根基阴湿,易招白蚁蛀蚀。若只贪恋其花叶繁盛之表,看似绵延不绝,实则内里根茎早已腐坏。”
扶盈杏眸微眯。
原来温霁认出了自己,却偏要这般故弄玄虚。更甚的是,竟还敢指桑骂槐,暗讽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好个悬壶济世的温司命啊。”她轻嗤一声,“这般舌灿莲花,怎不去翰林院修书立传?”
她自认并非什么大能之士,不过一介穿越而来的普通人,可若论嘴上不饶人,任凭对方是何身份,她也从不愿输阵。
温敛却并未接她话茬,只微微侧首,用仅有两人可闻的声音低语。
“帝姬,您中毒了。”
“中毒?”这没头没尾的话让扶盈一怔,“从何说起?”看对方神情凝肃,并不像信口开河。
温霁未作声,屏息凝神间,指腹隔着丝线细细感受脉搏。
“殿下可曾见过寒潭游鱼?”她冷不丁开口。
“司命此言何意?”
“隆冬时节,冰封水面,鱼群蛰伏潭底,看似平静无波。”温霁唇角极淡地一扬,“然若有人凿冰破口,可见其下暗流汹涌,鱼惊四窜。”
“殿下之脉,正类于此。”
“此毒日渐侵蚀心神,长久以往,会令人性情日趋暴戾,多疑易怒,神思难聚。若受外因激扰,更易幻视幻听,终至心智溃散,再难挽回。”
扶盈心底蓦地漫开一片寒意。
本以为,原主不过是自幼被纵容太过,养成了乖张的性子。如今看来,背后竟有这毒物在推波助澜。
所以那日坠马,不仅是酒意醺然,不仅是情感受挫。而是在最脆弱的瞬间,三者共同作用,环环相扣导致的必然结果。
好精妙的局。
即便当时侥幸逃过一劫,一个暴戾无常的皇女,他日被人稍加刺激,难保不会又步入另一处陷阱。
下毒者只需静待,总有千万种法子,让原主合情合理地消失。
既非一朝一夕之毒,太医院那帮老家伙,个个都是人精,当真毫无所觉?是有人刻意遮掩,还是集体选择了明哲保身?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司命怕是诊错了。”
扶盈勾唇,腕间丝线却不由绷紧:“前些时日许太医才至府中请过脉,只说略感风寒,并未提及任何中毒之象。”
温霁忽然指下收力,丝线应声而弛。她并未立刻收回手,反而就着方才诊脉的姿态。
“殿下脉象,浮取如滚珠走盘,滑利躁动;沉取似寒潭坠石,滞涩阴冷。一浮一沉,动静相悖,非寻常邪病所致,更非风寒表症可解。”
言罢,她从袖中取出一根不足寸长的玉色细针。那针剔透如冰髓,尾端缀着一粒极小的银珠。
“请殿下容臣一试。”
温霁指尖轻拈玉针,隔空于扶盈腕上寸许之处缓缓掠过,而非真正触及皮肤。
奇妙的是,那根玉针竟渐渐泛出一层若有似无的灰翳,针尾银珠也随之轻微嗡鸣。
“此针乃臣师门秘传,对潜藏神髓之毒尤为敏感。”她收回玉针,其上灰翳久久不散。
“这毒唤作「玉髓烬」,性极阴匿,遇水则化,遇火生蓝焰,其毒理并非作用于气血脏腑。寻常望闻问切,难窥其踪。”
“然其毒性侵扰心神之象,却已显于殿下脉息神魂之间,瞒不过这探幽之法。”
她的目光似无意般扫过扶盈,虽覆着眼纱,却仿佛能洞察一切。
扶盈忽然低笑出声。
事情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远比她想象中要刺激得多,也凶险得多……这般天长日久不着痕迹地下毒,绝非外人所能为。
她正竭力回溯日常点滴,试图找出蛛丝马迹时,被孩童一声脆生生的惊呼而打断。
“是罗刹帝姬!阿爹快走!她要来抓小孩吃了!”
飘着药香的空气霎时凝固,馆内陷入一片死寂。
“浑说什么!”一个挎着菜篮的中年男子,猛地把孩子往身后扯,竹篮里新采的芥菜撒了满地。
“真是那位……”方才还咳得厉害的老妪哆嗦着欲言又止。
温霁案头的《千金方》被穿堂风掀得哗哗作响,扶盈听见檐下的窃语声。
“前年大雪夜,帝姬府后门运出去几十个草席裹的……都是十六七的少男郎!”
“西街布庄掌柜不过送错两匹云锦,第二日……眼珠子就泡在酒里送回来了!”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偏有个垂髫小儿从爹爹指缝里偷望出来,稚声道:“帝姬真好看,像画上的仙子娘娘。”
“作孽哟!”那父亲反手捂住孩子的眼,踉跄着闪躲时绊到了晒药的竹匾。
“仙子会生啖人肉?会拿马蹄踏碎乞儿腿骨?!”
恐慌如瘟疫蔓延,不知是谁先退了一步。
百姓们纷纷转身,推挤间湘帘乱撞,仿佛春日柳絮都沾上了这罗刹的煞气。
扶盈嘴角几不可察地轻抽了一下。
这些被添油加醋的细节,说得有鼻子有眼,倒比记忆中真实的暴行还可怖三分。
真相与谣传,早就被搅成了一池浑水。
而原主手上沾染的血与泪,桩桩件件,亦是她无法辩驳的事实。她如今占据了这个身子,所有罪孽便也成了她必须背负的债。
她唇瓣轻启,又缓缓抿紧。
这些百姓眼神中,所藏的不光是恐惧,更有积年累月而根深蒂固的偏见与仇恨,是原主亲手种下的苦果。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扭转这早已深入人心的罗刹形象,无法凭三言两语便能办到。
这恶名,她认了。但这结局,她不会认。
扶盈理平衣摆,从容起身:“今日叨扰,倒让司命见笑了。”
“殿下可听过三沸辨忠奸?”
温霁不紧不慢地端起青瓷盏,以银匙轻撇浮沫,仿佛外界的骚动从未发生,天地间只余她与这一盏清茶。
“初沸之声如稚子呜咽,二沸之响似怨鬼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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