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裴敛刚转下回廊,便瞧见了立在芭蕉树下躲荫凉的苏觅云。
少女年岁渐长,容貌比之幼时更为秾丽,本该是美人如画,可裴敛却只觉陌生。
他身上有伤,脚步虚浮轻缓,可苏觅云依旧立马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激动地转过身来柔声唤道:“义兄。”
许久没见裴敛,面前之人一袭素衣,消瘦了许多,与往日高贵冷冽相比,徒增几分让人神往的清隽。
苏觅云恨不得扑到来人怀里去,可刚跑出两步,终究被裴敛寒如冬雪般的目光止了步子。
裴敛越过她朝外殿走去,直至在殿中坐下,才朝着苏觅云淡淡道:“坐。”
察觉裴敛情绪低沉,态度也格外寡淡疏远,苏觅云心中雀跃也顿时消散不见。
她在裴敛右侧落座,心头顿时生出一股不安来。
自从裴敛醒后便拒不见她,而今见了她,那眼神也像瞧个陌生人,便是此前他不喜她逾矩亲近,也不曾拿那种眼神瞧过她。
心中不安,也就不敢正眼看裴敛。
几息后,她才听裴敛问道:“听闻前几日姜泠去韶宁宫找了你,她与你说了什么?”
苏觅云抬眼,满是不甘。许久没见,一见面却依旧在问姜泠。
手上还在火烧火燎般的疼,便是朱言都瞧见了,裴敛竟半分都没注意到。
她又气又委屈,遂也收了笑,呛声道:“既然义兄都知她来寻过我,怎会不知她与我说了什么?义兄是不知道,还是不相信?”
说着,她偏过头去看裴敛,见他蹙眉不语,便知他被自己戳中了心事。
她打小便追在他身后,自是对他了解至极,只是而今这份了解却成了伤她的缘由。
她恨,恨自己分明早在所有人之前察觉到裴敛的心思,却优柔寡断没下狠手,让姜泠走至今日。
“她与我说要与我言和,因为她想离开这座宫城,离开你身边,因为她要的你给不了。”
苏觅云声音也冷了下来,仿佛夹杂着冰碴,刺入裴敛胸口还未痊愈的伤口。
喉中又是一阵腥甜,裴敛随手抓过身旁冷茶猛灌了一口,这才压下身上那股浓烈的不适。
可冷茶入喉,却呛得他连连咳嗽,扯着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到底是舍不得,苏觅云切切上前,软了声音宽慰道:“义兄,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她心中无你,你何必如此自苦?她那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根本配不上你的在意。便是没了她,还有我在你身边,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必不会让你受这等苦楚。你我二人青梅竹马,本就最为相配。”
说话间,她将手搭上裴敛肩头,轻轻揉捏着。
裴敛冷眼瞧着肩头那只带着红痕的手背,却是如同掸灰般将她的手拨了下来,而后说道:“本王看的明白,那你看的明白吗?”
“什么?”苏觅云问。
裴敛在她的注视下站起身,不留丝毫情面:“你又是否看得明白,无论年幼时,而今,还是往后,本王心中都无你半分位置。”
草草一句,却无处不流露着他的坚定与冷漠。
心口刀扎般的疼,苏觅云视线顷刻间被泪水朦胧,看向面前影影绰绰的轮廓,唇瓣几乎快被咬出血来。
“所以……你宁可将她囚禁起来,也不愿放她走,是吗?”
苏觅云声音抖得厉害,指向之兰阁的方向质问道。
“是,”谁知裴敛答得毫不犹豫,“就算是将她囚在这里,也不会让她离开本王半步。”
他朝苏觅云走近一步,带着浓浓的提醒和警示,又道:“今日见你也是想告诉你,这回你出手伤她,本王代她受了,但再有下次,本王绝不再念过往兄妹之情。莫说这世上有她,便是这世上没她,你我二人也绝无可能。”
听罢这话,苏觅云眸中闪过慌乱仓皇。
原来他知道,所以才一直避着不见她。
“是姜泠与你说的?”她问。
裴敛抿着唇,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回答道:“她一个字也没与本王说。”
苏觅云笑了,却比哭还难看,她起身走向殿门旁,背对着裴敛不知看向何处。
“你对她还真是上心,她不说,你也会设法去猜,去查……”
她声音幽怨,满腹委屈,停顿片刻后,颤着声音又道:“从小到大,我从未见你对与复仇之外的人和事上过心,所以我以为那便是你本来的模样。即使你对我冷言冷语,我也告诉自己,无妨,你对旁人比对我更糟糕。可自从姜泠出现后,一切都变了。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原来你也会笑,原来你也会偏帮于人,原来你也不是不喜欢旁人贴身伺候,原来你也可以为除了你父母之外的人豁出命去。可是裴敛,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她回过头,眼中满是戾气,质问道:“姜泠是姜家人,是害你失去双亲,害你成为孤儿的姜家人!你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可曾想过如何与我父亲交代,百年后又如何面对你惨死的双亲!”
“苏觅云!”
裴敛呵道,额穴阵阵抽痛,青筋直跳:“这些话无需你来提醒本王,也休要拿你父亲来要挟本王!”
“那你便要为了她做忘恩负义之人吗?!”苏觅云也步步紧逼,毫不退让。
裴敛冷笑,竟是说道:“你既知本王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便该离本王远些,以免他日本王拿你父亲开刀时,染上满身腥!”
苏觅云愣住了,如同冰雕般,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
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喃喃问:“你说什么?你要如何?”
这么久以来,她之所以能留在宫中,凭借的本也不是她与裴敛之间的情谊,而是他父亲苏崇对裴敛的扶持养育之恩。
可如今,裴敛却说要拿他父亲开刀,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要将她赶回荆州,再也不能伴他左右?
一思及往后与裴敛再无瓜葛,却要看他封后纳妃,她心口便一阵钝痛。
可分明裴敛能有今天,凭借的是他父亲的身份和帮助,是他父亲冒着欺君之罪,才保下他一条命来的!
她不甘心,上前拽着裴敛的袖子不依不挠:“你在说气话对不对,你气我与父亲算计姜泠,可我父亲这些年……”
“够了!”
裴敛一把甩开她,不愿再与苏觅云浪费口舌。
他转身而去,临走前朝守在外头的朱言吩咐道:“朱言,送她回韶宁宫。”
不知不觉间日头落了,金黄满地,十分刺眼。
苏觅云全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玉堂宫出来的,待回了韶宁宫,也只是呆呆地坐在廊檐下,泪如雨下。
见此情景,朱言也不好多待,叹息一声就回玉堂宫去了。
裴敛还站在外殿芭蕉树下,负手而立,定定地看向立在日暮黄昏中的那座高阁。
“王爷,奴已经将女郎送回去了,王爷也回去歇着吧。”朱言小心回禀道。
裴敛没动,又吩咐道:“你去安排人手,过两日送苏觅云回荆州,此事不必知会寒鸦。”
“是。”
朱言颔首,心中也不禁松了口气,感慨着苏觅云走了也好,免得再生事端。
可一番思忖后,裴敛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他正想开口,又听裴敛的声音响起:“之兰阁可有什么动静?”
朱言恍然,随即却摇头叹惋道:“这一日……没什么动静。”
一阵沉默,裴敛没再追问。
朱言左思右想,大着胆子又道:“可要奴去之兰阁将……”
“不必。”裴敛回绝得十分迅速,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朱言竟也在那张向来无畏不羁的脸上,瞧出了一丝无措。
他只得将头垂得更低,陪在裴敛身旁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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