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吴县皋宅
夏日清晨,庑房长窄逼仄。
粟粒在木杵的重击下迸裂,碎皮在光束下飞舞,壳屑混着新米的清气窜入鼻腔。
院中狭窄侧廊,孟光端着红漆木食案行走小心,不使墙壁触碰己身,洒了那两碗粟糠粥:“夫君,今日主家发了盐渍芜菁,歇歇来用饭罢。”
她将食案置于庑房门口,梁鸿放下木杵,直起酸麻不已的腰,语调有些兴奋:“好。”
他们长久不曾吃过盐了。
两人对案跪坐,孟光用筷子将自己糠粥的稠粒拨出些许,给了梁鸿那碗。
“贤妻!”梁鸿探手制止她。
孟光动作滞顿:“夫君,舂米多耗力,你不多吃一些,我们每日怎能交出四斛之数?”
“那也尽够了……”梁鸿双手捧过她的碗,置于她面前。
“若长此下去,夫君无力劳作,我们交不出四斛,主家按规矩罚去半数口粮,厨房每日就只能给我们两斤了。”此为孟光的考量之一。
考量之二,她就是要当着他的面这样做。
二人受雇于皋宅,以舂米为生,皋宅为其提供住宿与口粮,每日能领带壳粟米四斤,去壳后剩三斤余。①
现下将粮食掺了糠,他们每日也不过勉强果腹,若是再被罚去一半,两人吃不饱便更会没力气干活,继续交不出四斛,久了是要饿死的。
而院子里像他二人者,还有将近三十人,这是世家豪族才会雇的舂米人数量。
“可妻有时也舂米。”梁鸿哑声道。
孟光掐着自己的衣袖:“……你从来也不让我舂几下,总让我筛米。”
梁鸿垂着眼皮,眼睛却红了一圈:“跟着我,你受苦了……”
但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劳工者均是经年累月地处在吃不饱、又饿不死的状态,这是贵族的智慧。
“芜菁四根,一人两根。”孟光将脸隐入碗口,没喝粥,是在压下鼻头那阵酸。
二人居住、做工的两间庑房相距五十步远,位于皋宅最西侧,不远处就是马棚,此刻人在吃饭,马也在吃饭。
只是人吃饭,还要想如何才能让两碗粟糠发挥出最大效用,马儿豆饼却管饱。
饭毕,孟光要将食案收回住处时,踌躇再三,道:“夫君,我最近一直在想一桩事。”
梁鸿这会儿又拿起来木杵,正立在石臼旁:“嗯?”
孟光将食案放下,庑房门口仅半丈余,她侧身而入,悄声道:“夫君曾是太学之子,后被多次举官,因见官场多弊而不效,乃名士也,
因洛阳游学作《五噫歌》一首,斥宫阙奢靡,民生凋敝,被天子下令通缉。”
她将梁鸿手中木杵立靠墙边:“几年间,你我自家乡逃于齐鲁之地,而今隐至吴县,可夫君名士声望之于四海皆在,不如,用上一用?”
“房内壳屑多,贤妻与我出去言说,未免咳疾加重。”梁鸿牵着孟光的手,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庑房。
孟光有计在心:“当今世道下,各家豪族皆有养士之风,此举意在增长家族名望与影响力,且士之未来亦能算作豪族投资,两相得宜。”
“妻意?”
“我意,你我夫妇长住皋宅,不住庑房,住正经客房。”
梁鸿闻言,有些为难:“贤妻,而今你我尚在被通缉,你化名孟光,我化名运期燿,以舂米为生,这……”
孟光抚上他的小臂,温声道:“你我自被通缉始,已过去了多少年?为官者早已换过一批,那跨郡通缉令,早落灰了。”
“可它终归还在,贤妻所想,恐难以达成。”梁鸿没把握。
但孟光本就出身豪族,在有些事上,她比梁鸿更聪明:“夫君,且不论通缉令,只论这吴郡皋家。
此地已距洛阳千里,当今世道下,地方豪族鲜少受制洛阳,若他们想做些什么,上面是不会管的。”
梁鸿听罢,垂眸思忖。
当今天子刘炟与窦氏外戚每日都在过招,相互制衡又相互利用,而地方豪强受管制却有武装,自由度过高,乃前朝痼疾,洛阳方面无暇得顾。
所以,只要皋家愿意为他们提供庇护,他们确实可以安稳度日。
两人并不怕清苦日子,甚至刚成亲那会儿还双双隐入霸陵山,成了远近闻名的夫妻隐士。
可现在的情况相较之前,有着本质区别。
于霸陵山居,男耕女织,闲时还能做学问,三天两头还会有人前来慕名讨教,
日子虽清贫,但两人是“不事权贵,消极抗权”的当世贤伉俪,在文人中地位颇高。
而现在,两人更名立世,躲躲藏藏,是一对通缉犯。
“难道夫君不想再拿起笔杆?”孟光又道。
梁鸿被说动了,但依旧满面担忧:“为夫自是想,妻言也是极对,不过纵我有贤士之名,也不见得皋家就会对我礼待,若家主皋伯通不屑养士呢?”
“不会,此举于他,是小本撬大利。”孟光踱步思量,依旧低声,
“本朝人重清誉,豪族养士可提升自身社会影响力,乃至地位,从来都是无士可养,从来未见士无所养。
于他们而言,只是礼待于人、提供庇护,这简单至极,可名士之言论从他们府上传出,无形中会为他们带去文化资本,巩固他们的社会地位。
豪族、望族、士族,一字之差,千里之差,所以,皋伯通一定想养士,但他无士可养。”
若一地有两豪族实力相当,一家有士,一家无士,那么世人论及此地望族,只会道那有士之家。
而士族之名声在文人间已经臭了,因着本朝作官为察举制,除了像梁鸿这般能够被口口相传,继而被举官者不同。
士族已垄断了平民向上升的道路,举“贤”必唯亲,经常有在任上的官吏大字不识一个,
更遑论其人能够做出什么贡献了,不过是一只蠹虫,带着另一只蠹虫招摇。
这也是梁鸿被举官而拒不上任的重要原因,本质还是不附权贵。
“贤妻看得比为夫通透,为夫受教了。”梁鸿说着说着,对孟光举起揖手。
孟光见状,将他按下:“夫君与我东躲西藏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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