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陆离,付濯晴坐在穗青书塾别院中的一棵刚长嫩芽的树下,仰头望天,参差错综的枝梢头上,银霜薄如蚕,淡淡透绿的嫩芽朦胧静谧,好似风入了夜,清冷幽深。
“你但凡过来,便会坐在这棵紫薇树下仰头望天。”说话的人正是此书院先生,余又涯,旁人称其为妙玄先生。
余又涯见晴儿不惆怅,却似有心事,蹙眉不展的,“来,先吃饭,都是你爱吃的。”
付濯晴将袖中文章拿给妙玄先生,她过来时,妙玄先生喊她留在这用晚饭,她便在此处坐着不动,文章都没来得及给。
“妙玄先生,学生有疑,想请先生指点一二。”她手够到在一旁炉子上温着的茶壶柄,给妙玄先生斟茶。
余又涯挪了下头,双眸浅阖,这不对劲啊,她虽比晴儿妹妹大了十余岁,相识也不足半载,可二人一见如故,从不会如眼下这般客套。
生疏的竟不似同一人。
仔细想想,晴儿抬眸望天时的沉思静己便知,她的胡乱猜忌是不对的,余又涯点头示意人请讲。
付濯晴见惯了朝中心思颇重的自诩要臣,也看遍了尔虞我诈,自然一眼辩出妙玄先生在想何事,神色在她身上先疑后定,看来她同先生应不生疏才对。
既已消虑,她还是不改为妙。
“这先太后的政绩伟岸,生于乱世,却事有前瞻,学生言辞是否过于神化。”付濯晴在家时,粗略瞧过原身写的文章,将先太后诉写成一介神灵。
世上本无神,难道不该歌咏先太后本身之德吗,将人神化本不可取。
余又涯放下手中碗筷,甚至没打开晴儿所写文章,便郑重其事道:“乱世救世,本乃常人所不及,百姓庙宇拜神,望神有灵,可若真有神灵,何来乱世之灾呢,百姓明知,却依旧磋磨不了百姓祈福。
我知晴儿之意,百姓造神,怕有朝一日,由民所颂德之神让民苦辛,神便顷刻覆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没了水又哪来的舟呢。
我亦为水,可为舟。”
付濯晴搭在桌沿的手指抬起放下,亦为水可为舟,岂非就是我之授学,赋民乃春水,搭官秋舟也。
她和妙玄先生的关系原是如此啊。
县令说原身有状元才学,原身能在新朝得立之初,直然找到穗青书塾的妙玄先生,何尝不是冥冥注定,再者世上能准确听懂此番话的人十分稀有,看来妙玄先生与原身是一见相和之缘。
付濯晴抿了口茶,想起她在街上思虑问题,直抒胸臆,“百姓博学,来日才不会因无知覆舟;脊梁挺直,才不会因权势折腰,单倚书塾之力万万不够的,学生想着,改日拜访县令,若以官之名,请书塾先生每隔些许时日,给百姓授以读书习字,而后授以政令通俗之意,免百姓被误达新令所蒙蔽。”
余又涯二话不说,岔了话,提筷给她夹了块羊肉,“这你最爱吃的肉,多吃一点,锅里还有热乎的,待会儿我给你盛出带走。”
“学生知晓先生担心什么。”付濯晴握住妙玄先生手腕,顺着菜盘,让其夹了肉去到先生自己碗中,“官递阶而上,数不尽的官壳,哪怕有一人有异心,学生意见都难以到陛下眼前,还为学生惹来不必要的祸事。”
付濯晴明白,却更明白政不达百姓之苦,“先生不妨抬头看看,看天是天,看横枝是横枝,如今横枝梢头嫩芽初现,至夏日嫩芽长成,绿叶茂密,先生与我便看不到天了,所剩能看的不过是横枝繁茂,若不加以制止,至秋朝之枯,也在所难免。”
倏而,她目光再次转向妙玄先生,“官若为己,民便为苦,从苦中而来的民和一心为民的龙椅之人,因横枝有嫌隙,于朝不利。”
听这么半天,余又涯心有触动,但事有多艰,她不想自己友人因此祸难,是人皆有私心,人生遇一知己不易,话蜿蜒数里,并非让她拿主意,而是将心中已决定之事拿于她诉衷肠。
她这友人,相识虽不久,她却足够了解,毕竟不是同道人,不会月下畅谈。
余又涯垂眸看着茶盏落笑,“现下写之送之不妥,以你的才学,春闱必会高中,面见陛下时再行陈诉,最为稳妥。”
付濯晴吃着羊肉,满意点点头,与妙玄先生相视而笑,此事唯有她抽空去见陈县令,将百姓需简单授学一事告知易急,其余通政令的确需等到春闱过后,一切尘埃落定,不然她或许都见不到春闱那日的太阳。
过来一趟,收获一知己,当真是比口中羊肉还要让她心满意足。
***
夜风习习,繁街上的商贩陆陆续续收摊归家,付濯晴负在身后的双手拎着一个食盒,待她走到自家门外,手推了两下没推开门,她便无语抬脚踹了一下。
付濯晴翻了个白眼,定是杀人犯故意报复她的,她弯了下腰,放下手中食盒,辛亏她在回来的路上又买了把趁手短刃,这事儿难不倒她的。
回到家中,她将食盒放在灶间,上楼穿过杀人犯房间时,她一把被拽进了屋里,门重重被杀人犯一脚踢上。
杀人犯的屋子,付濯晴第一次进,不过她对其屋不感兴趣,欲转身拉门而出,却有一手使劲摁着门扉。
二人相离不远,边连瑱就站在付濯晴边上,视线阴凉,不落一丝偏差地看着她,“我有事问你,你若执意走,钱我不赚了,你的肮脏心思也会落空。”
“告诉我,你拿我的香囊打算做什么坏事?”侧照着白眼狼的烛台上孤零零燃了一根蜡烛,烛油明明无香,边连瑱却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海棠香,不知何来。
借着昏黄似落日余晖般的烛光,他看清了白眼狼肃若寒星的侧颜,和无动于衷的半卷神色。
边连瑱自而讽笑一声,这都不重要了,“我问过柳大娘了,她说你要走今岁科举路,还有言你勤学好问,来年定能高中状元,我知你想杀我,若我现在死在你眼前,你定然会被取消科考资格。”
活生生的例子付濯晴不是没经历过,倘若当时她真的把杀人犯掐死了,依她单薄之力,恐连下半辈子都要在县牢里待着了。
“你想说什么便说。”付濯晴扣在门上纹格处的指腹松了松,“不必拐弯抹角,甚至做挟。”
边连瑱手也松开门扉,身子侧倚在门处,“若一朝想富庶,商其本心需不燥,而今新朝得立不过半载,就连繁街上的商贩待看上起衣衫质朴的百姓都不睦,甚至不少百姓一经挑唆便抄家伙,当个地痞流氓。
如今的商不为真商,百姓胸无识,世道不太平。商只不过踏着新朝商令之政宽宥,才有所行;地痞流氓也因青雅县令无动于衷而横行,归根结底,不管是商民还是平民,皆缺失读书底蕴。可知,一人失了待人尊敬,往后倘若做大,必定为乱一方,保不齐还会官商勾结。
眼前商路不大,或许有法子可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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