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没有立刻回答。
帐内瞬间沉静了下来，很清楚地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
纳兰感受到依顿的呼吸声有些沉重，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年带些轻浮的呼吸声，而是经历过沧桑后才有的粗糙压抑。
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当初私闯自己营帐的那个有些轻浮、傲气的贝勒爷，那个在阳光下总是有些色地看着自己的少年，还有突然贴近自己时传过来的青春浪荡的呼吸声。
那时的依顿，在“依”字辈里面，无论出身、外貌、还是武功，都算个佼佼者，走到哪里都带着意气风发。他也曾经对自己一往情深，虽然性情比较懦弱，怕他的父王蒙妥。
可如今眼前这个萨满巫师，脸色黑黄，表情呆滞，因为眼盲让面孔有些扭曲吓人。而残废了的双腿，加上终日坐轮椅，使得他身形萎缩了许多，呈现出不符合他年纪的苍老感。
象征着权威的萨满服，穿在他身上，不仅没有显出威严，反而像是一种遮掩，掩盖他的沧桑。
再次如此近距离的注视依顿，不再是少年的纳兰，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恨恶之心，心底反而涌起了对他的怜悯。
这是依顿和纳兰第三次如此近距离的彼此相对。
第一次，他被纳兰话损，还挨了一马鞭子。
第二次，他被纳兰意外刺瞎了双眼。
今天，第三次，不知道纳兰又要如何对付自己。
依顿虽然看不见，但是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纳兰在认真地注视着自己，还有纳兰内心的思绪万千。
沉闷的气氛让依顿感觉分外压抑。
过了很久，依顿问道：“纳兰，总是这么看着我也不是个办法。说吧，找我萨满有什么需求。”
“依顿。”纳兰温柔的声音轻轻飘了过来，“我想握一下你的手。”
依顿猛地抬起头来，混沌的双眼仍旧透出了不可置信的惊讶，骨链从他的手中滑落了下去。
纳兰两步上前，紧紧地抓住了依顿的双手，轻轻地摩挲着。
这双手因为长年捻骨链手指都长满了老茧，枯萎的身
躯使得双手干枯许多，可以看见青筋暴露。
纳兰有些心酸了。
这是第一次依顿被纳兰这样“肌肤”的触摸，顿时感觉一股热流从双手一直流入心中。
“依顿，对不起，当年的纳兰年少不更事，这些年你受罪了。”纳兰真诚地说着。
此话一出，依顿的喉咙顿时堵塞起来。他轻轻转动了一下头，混沌的双眼使劲眨了眨，像在拼命克制什么。
“都是纳兰不好。”纳兰继续温情地说着，“那时我们都太年轻了，如果是今天，纳兰一定不会如此任性莽撞，害苦了你，自己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些年我的日子一样辛苦，受过的罪大概可以填满半个纳水河了。”
依顿低下头，下意识地握紧了纳兰的手。
纳兰的拇指摩挲着依顿的手指，轻柔地倾诉着：“这些年来，长生天没有一件事让我顺利。好容易熬到过了一个坎儿，还没有来得及轻松两天，下一个坎儿立刻就来了，而且一个坎儿大过一个。也许这是长生天对我的惩罚，让我此生都不得自在。”
松开了握着依顿的手，纳兰长叹了一声：“我们以前都太年轻了，哪里想的到以后的日子，以为天天都如草原上的春天，遍地鲜花，暖风旭日。结果，却是日日如寒冬的草原，风刀霜剑，步步紧逼，没有喘息的时间。一个不留神，死神就到了身边，连给你想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过去的事就不去提它了。”依顿转了转盲眼，抬起头来说道，“我们都年少轻狂过，失去的也回不来了。我们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做吧。”
纳兰：“好在你如今已是萨满，掌握着大乌的生死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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