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驱马车自鲁公府的朱漆大门驶出,碾在石板路上。
拉车的马是河西骏马,其毛色如墨,额前亦缀着银丝络头的当卢,甚是矜贵。
祁深斜倚在厢内的紫檀凭几上,指尖无意识地点了两下侧沿。不知何缘故,到底是有些心不在焉。
车轮拐过了灰瓦矮墙。恰此时,“嗖”的一声锐响。
“世子当心!”
乐觉暴喝,猛地跳扑进马车深青纱帷内,扯住内里人的手臂往侧里拽,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支箭矢擦着祁深的手背钉入了车壁,尾羽犹在震颤。
待低头看去时,被擦划处已然涌出了鲜血,口子不浅,兀自狰狞着。
是三棱弩箭。
棱边锋利如刃,飞行破空有声,若入身便是绞肉裂骨,非死也是重伤,仅是如此划过,就血流不止。
“追!”
乐觉咬牙恨齿。命令一出,众护卫直寻箭矢来处——
巷口废弃茶楼的二楼小窗。
那窗扇半开着,窗棂上还留有半个模糊的靴印,几个护卫翻过窗越过墙,追出去两条街。
人影早已无踪,只有三三两两挎着菜篮的小娘子和老妪慢吞吞走着,墙角两个垂髫小童蹲着在斗草嬉戏。
“世子恕罪!属下失职。”
这边,乐觉忙掏出胸袋中的金疮药和解毒丹递过,然后跪地请罪。
“无毒。”
祁深若无其事地道了句,示意乐觉起身。
他用手帕蹭擦着手背的血迹,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后,方抬了眼皮,将那箭矢细细端详。
箭杆是上好的柘木,箭簇打磨得极精细,尾羽也修得很齐整。
最重要的是——
和那夜通善坊外,裴云廷身上所插箭矢,如出一辙。
那刺客并不恋战,与其上是刺杀,不如说是警告。
警告?祁深情绪不显地盯着瞧,突然扯唇笑出了声:“有意思。”
笑里不乏森然,竟敢舞到他面前,也真是有意思。
遍寻无踪后,马车再度启程,而与此隔了几条街的路上,一身量高挑的小娘子挎着篮子,面容冷肃地拐过弯,迈进了鲁公府的后门。
此人却突转脸色,变得笑容可掬,并柔声细语地和守门的苍头打了声招呼,似仅是出门买了点东西般,丝毫看不出其篮子内的麻布下,藏着被拆开的弩。
北静王府长宁公主寝居内,李言蹊腕间戴一串沉香佛珠,指尖轻轻拨动着另一串,之前胸前常挂的小八卦镜,暂时被收了起来。
因着晨昏定省的规矩,她每日总能见着儿子两面,觉着也该是时候跟他提一提了。
晡食过,祁泰因事务繁忙夜宿书房,派人告知李言蹊不必等他就寝,这几月,他常常如此。
皇帝初登基,百事勤勉,以武力保障皇权过渡,祁泰匹马当先。身为静北王,他既要做皇帝的刀,也要做稳定秩序的盾。
近人定时分,祁深已至李言蹊的寝居。
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屏风上,他在母亲面前总是温和又谦逊,李言蹊总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同往常一样,只是这次李言蹊叫住了祁深。
“深儿,”她抬眸,嗓音温润雍容,“你已二十有一,婚事……也是不是该有个计较了?”
祁深唇角含笑,神情恭顺:“母亲说的是,只是儿子想着,功名尚未如父亲当初尚主般而立,成家未免仓促。况且——”
他略顿,笑意深了些:“总要寻个如母亲这般□□的,才不辱没门楣不是?”
李言蹊捻珠的手微滞,轻笑责怪:“滑头。”
她眼底漾开细纹,似嗔似喜,却如何不知这是祁深的推托之辞?
看似事事依她,却是个极有主见的。
打天下的时候已经过去,如今天下大定,该是文官治天下、多有建树的好时候了。武官想往上升,难上加难,更不用说上头顶着一群开国功臣。
祁深见母亲神色微动,赶忙顺势转了话头:“下月廿三便是母亲寿辰,儿子与父亲商议,不如请玄都观的道长来设坛祈福如何?”
李言蹊摆摆手:“闹哄哄的,倒不如你抄卷佛经与我。”
“庆寿可不得热热闹闹?届时儿子再去求得圣上恩准,让太常寺的乐工和舞妓到府里表演,好生热闹一番。”
“罢了,随你就是了。”李言蹊妥协笑着,忽又蹙眉伸手:“你手上怎有伤?”
祁深不动声色地用袖口一掩。
来之前拆了白练,就是不想母亲起疑,伤口药味虽重,却能被寝居内的檀香很好遮掩,不想还是给瞧见了。
祁深笑着不甚在意:“今个练剑,儿子不察,莽撞擦伤了,其实无大碍。”
“为不让我心忧,你总有这样那样的缘由。”
李言蹊担忧着,又道:“深儿,万事以自己的身体为重,知道吗?”
“儿子自当谨记在心。母亲且歇息罢,切莫过于操劳,儿子去前头寻父亲说会话。”
祁深言罢,得了李言蹊的准许,于前院书房问候完父亲祁泰,便回了可中庭。
他摩挲着手里的三棱弩箭,盯着瞧了几瞬,而后命乐觉前来,问了些细节。
“那刺客跑得很快,七拐八绕,却似是对四周了如指掌。”
“了如指掌……”祁深若有所思。
刺杀应该是一时兴起的,不像蓄意,否则不会那么仓促,他想不通最近有得罪什么人,除了一直调查的周菊英。
她身边应也有人不远不近地护着,上次护城河的那个人应该就是,隐蔽到乐觉从未发现过,如果不是周菊英性命旦夕,那人也不会暴露。
而如今他的接近,想必是引起了某些人的警觉。
祁深冷扯了唇角,他并不是一个好商量的人。
这鲁公府,他还得再去一趟。
“乐七的伤如何了?”
“回郎君的话,好大半了,估计飞檐上树也不在话下了。不过是些皮外伤,用的好药,自是恢复得快。”
“既好了就让他继续把人给盯好了,放聪明点。还有,提醒他别忘了答应过什么,所剩时间可没一个月了。”
“是!”
那日乐觉也在场,对于暗探来说,乐七所应下的条件无异于寻死,找出她隐藏的秘密……她能有什么秘密呢?
今个他又在场,跟着世子这些年他亦学了不少察言观色,那小娘子看似句句求饶,实则在以弱对强,拿捏人心。
真躲不过去了,才肯泄露出来一星半点的东西,着实会藏。她如今在明不假,那谁在暗呢,会是今日的刺客吗?目的又是什么?
乐觉负命,将话传给了乐七。
而乐七却是短暂“嗯”声后,半晌没再说话。
他是个孤儿,从小唯世子命是从,从有意识开始,世子就是他的主人,主命所遣,赴汤不违。
但人在离死的最后一个月会做什么呢?
乐七不知,他只收了一截洗不净血的长条布,怀揣在胸袋,然后仔细梳了头发。
自青梧院回来后的几日,应池的日子过得不顺极了。
她发现自己的衣服不是被风吹到地上沾满泥土免不了重洗的命运,就是莫名其妙破个特别大的洞。
她还得用她那上不得台面的缝制手艺苦哈哈地补补丁,因为她实在没有多余的铜钱去领新的。
应池有怀疑过是连云使坏,但瞧着也并不像,所有人在一夜之间都把她当做外来物种般排除在外,认识的不认识的女婢见到她全是一副斜眼看她甚至冷嗤的表情,除了芝芝。
应池叹口气,再一次晾上衣服后,迈步往厢房走去。
正欲推门,却听到了几人的窃窃私语。
“她可真大胆,连大郎君都敢觊觎。”
“可不就是,估计就是全靠那一身子狐媚手段。”
偷听的应池翻了个白眼。
“嘁,算什么,不就模样好点,身条好些,我还跟她一样高呢。”
“是一样高,但她的腰在哪,你的腰又在哪?她的肩和胯多宽,你的又多宽?”
“好了,别说这些了。”一人出声,打断两人谈话,接着嗤笑一声,那人又道,“少夫人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着呢?赌一赌她在府里还能待几天如何?”
这是连云的声音,她每天都骂她两句,应池焉能听不出来?
不欲再听这些人的丑恶话语,应池直接推门进去了,将那三个每个人都盯着冷眼瞧了几瞬才走。
感觉被挑衅到,连云直接就开骂了:“坟墓爬出来的野狐精,一进来就一股骚味儿。”
这应池忍不了:“知道为什么吗?”
连云蹙眉:“什么?”
“刚过来的时候跟你娘说了会话,可能是那时候沾上的吧。”
“你!”连云伸手欲挥应池的脸。
却被应池轻巧捏了手腕甩开。她比连云稍高点,力气也大点:“一边儿去。”
“等着瞧吧,有你好果子吃的。”连云却突然又不气了,她笑吟吟地甩下一句,“我们走。”
应池装不在意,但流言蜚语有时候却是能杀人。
第二日倒好,芝芝冷落她了一天。应池皱眉不明所以,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在。
她有些艰涩,反正她也不愿在这待,她也不需要朋友,等她找到回去之法,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吃力地将木盆打满水,又一次站在石槽边洗白日意外掉落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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