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的心，仿佛被这些人的绝望撕扯着坠入深渊，他再次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
女孩小心翼翼拽着哪吒的衣角，眼里像是点起了一盏烛火，只是光芒微弱，似是随时都会熄灭。见哪吒许久不言语，她又战战兢兢地问道：“我……我阿娘她……”
他不禁联想到娘亲离世前的自己，那时他孤立无援，只能绝望至极地看着娘亲被炼作仙丹。
哪吒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杨戬所赠的药瓶，倒出一粒丹药，一言不发地递到女孩手中，随即转身离去。
逐渐适应了靠气息波动来感知周遭的环境，哪吒加快步伐找到了白日留宿的屋子，拿到了书册。随后又毫不犹豫地向着村里祠堂的方向走去。
其它地方眼前只有忽明忽灭的光影，唯独到了祠堂附近，哪吒感觉眼前出现了一整片刺目的亮光。他用手护住双眼，向身后的啸天问道：“他们在这点了多少蜡烛？”
啸天咋舌道：“祠堂里面点了一桌子蜡烛，外面还挂了六个灯笼。”
哪吒皱眉道：“这么浪费……”
“这不是求你保佑他们吗？”啸天嘲弄道：“他们要知道自己打的人就是哪吒大神仙，不知道会不会吓得睡不着觉？”
哪吒没有搭话，他在原地站立了许久，只觉心乱如麻：再过一段时日，在这座祠堂里，会不会有人捏出一尊“恶龙”的泥像，让他跪伏在所谓的“哪吒上仙”脚下，遭受更多折辱？
想到这里，哪吒感到气血翻涌，而心却疼痛至极。对于他来说，敖丙已经离开二十年了。他每时每刻都在想他，这颗心痛到了极处，天雷轰击对他来说也不过尔尔。
这几十年的思念让他对他的爱由懵懂到刻骨，他终于明白，他如今最想要的，不是惊天动地的力量，更不是万人崇拜的虚名，而是敖丙能好好活着。
寻找灵珠是他的希望，而他也是敖丙复生的希望。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消沉下去。
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也许就期待着他一蹶不振，甚至还会嘲笑他们的轻狂，讥讽他们竟然妄图挑战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是狂妄，他是不知天高地厚，他甚至后悔过自己为何非要走这条抗争之路。
而经历了刚才的荒唐，再次感受到这世间的恶意与苦难，他终于回忆起，他和敖丙一开始，就是因为看不惯这黑白颠倒的世道，忍不得这弱肉强食的法则，容不下这公义不存的天地，所以才竭力想要抗争。
这条路的确布满荆棘，但必须有人去闯。抗争本无过错，只是他们太过天真，未经世事，才不慎落入陷阱。而他们的不幸又恰恰证明了，这世间的强权，容不下他们这样不愿屈从于不公之人。
既然容不下，既然已经无路可退，那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命运将自己搓圆捏扁而无动于衷。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竭尽全力想要把他踩进尘埃里，他却偏偏要在这泥地里扎根，生长，直至破土而出。
他要让那些试图将他囚困于黑暗中的神仙们看清楚，他，李哪吒，即便被打败，被囚禁，遭天雷轰顶，变得千疮百孔，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认命！
他毅然决然地，迈步走向了祠堂。
啸天忙拦住他，问道：“你干嘛去？”
“把蜡烛熄灭，把供奉的神位毁了。”
“这样就能让他们不信你了？”啸天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毁了以后打算怎么办？”
哪吒面若寒霜，“不知道，但总不能让他们拜一个假的神。”
哮天思索了一会儿，又说道：“你毁一次他们再建一次，有什么意义？不是更浪费？”
哪吒不想与哮天辩论，推开他就要迈入祠堂，这时杨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毁了他们的希望，总得给他们另一个希望，否则他们靠什么活下去？”
哪吒冷冷地说道：“这祠堂里供奉的神明庇佑不了任何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与其被蒙骗着走向死亡，不如清醒地反抗！”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你说的那样，就算你毁了他们还会再建，只要他们不愿意醒来，你永远也叫不醒他们。”杨戬冷哼一声，“就算你让他们醒来又如何？他们改变不了什么，只会更加绝望。不如等这个世道好一些，再……”
“世道怎么好？”哪吒打断杨戬的话，问道：“靠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还是这毫无用处的牌位？”
“姬发公子会成为一名英明的君主，”杨戬道：“等到西周击败殷商之日，百姓自然……”
“呵……姬发公子，”哪吒冷笑道：“他自己说了算吗？这西周现在是姓姬还是姓姜，他还分得清楚吗？”
“哪吒！”杨戬提醒道：“算计你的是无量仙翁，不要将对阐教的怨恨迁怒于旁人身上。姜丞相虽然有些迂腐，但不至于害西岐。”
“他是不会害西岐，但在他心里阐教重于西岐，”哪吒冷冷地说道：“有他这样的丞相在，西周就算是胜利了，这人间还是会掌控在阐教手中。”
杨戬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料到哪吒居然想破这一层。或许之前因为敖丙在，哪吒总是显得有些莽撞，实际上他是个聪慧之人，而经此劫难，他的心性愈发沉稳，心思也更加深沉。
浴火重生之人，不容小觑。
杨戬正色道：“仅凭你我之力，决定不了这人间掌握在谁手中。既然如此，不如顺势而为，还能保全大多数人的性命。”
“顺势而为？无量仙翁为了嫁祸妖族可以屠戮一个又一个城邑，他有把凡人的命当命吗？今日这些神仙能为赢下封神之战而屠城，来日也能为别的屠掉整个人间！那时候又该怎么办！”哪吒凭感觉拽住杨戬的衣领，厉声道：“你说的那些弱小的凡人，他们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你以为你强大就能替他们做决定吗？更何况，仅凭你自己，真能护得住他们吗？我告诉你，不要妄图当什么救世主，你一个人，背不起这千万条人命！”
杨戬的目光阴沉，他紧紧盯着哪吒，似乎想要再争论些什么，他动了动嘴唇，最后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你说得对，但是人与神相比，实力相差过于悬殊，不是人人都有你这般强大的意志与力量，所以他们需要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杨戬，你说的我懂。凡人是很弱小，但是，”哪吒抬起眼，仿佛燃起一团烈火，冲破眼前蒙着的那层阴霾，点燃了此刻暗无天日的苍穹，“总有人宁愿站着生，也不愿跪着活。与其把希望都寄托在一个连自己都难以保全的救世主手中，不如拼死一搏，为自己挣条活路。”说罢，哪吒抬起手，霎那间，祠堂内外的火烛“啪”的一声一齐熄灭，随即那书写着“哪吒上仙”的木牌也被折成两半。
杨戬上前去一把扶住了险些因力竭而跪地的哪吒，叹息道：“逞什么能？”说着又感慨道：“之前看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以为你认命了。”
哪吒松开手，别过脸，咬着牙说道：“我绝不认命！”说到这里，哪吒的闭上了眼，哽咽道：“我若是认命，敖丙不就、白白牺牲了……”
杨戬心生不忍，“敖丙他，会回来的。”
“我知道，但在他回来之前，我得先搞清楚，到底是谁害了他！”哪吒的眼里燃起仇恨的烈焰，“当初敖丙明明占了上风，怎么会突然被化蛇吞噬？无量老贼虽然有些道行，但还不至于一击就让我动弹不得。还有西伯侯被刺杀，厉鬼出现，化蛇突袭，这一件一件，都是精心编织好的阴谋。我若是不将这幕后之人一个一个揪出来，将来还会中他们的圈套！”
“你觉得，此事背后并非只有无量仙翁一人？”杨戬问道。
“厉鬼之事应当与截教和狐族脱不了干系。至于化蛇，我不能确定是无量老贼所为，还是截教的手笔。本以为无量老贼不至于做出有损西周之事，如今看来，呵，他只把一切都当作棋子罢了，”哪吒眯起眼睛，咬着牙继续说道：“正因如此，西伯侯之死，究竟是哪方势力下的毒手，我也无法断言。”
杨戬看着眼前冷静分析的哪吒，微微有些发愣。从前敖丙在时，哪吒从不会去想这些，更不会剖析得如此透彻。如今他的锐利不减，却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沉静。
或许真如师父所言，他这个逃脱了天雷劫的魔丸，会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命运。
见杨戬不搭腔，哪吒又问道：“你这次能出来多久？”
“姜丞相勒令我们不得擅自离开，我变了个傀儡，但也撑不了太久，天亮之前，我就必须得回西岐，之后怕是难再出城，”杨戬把了把哪吒的脉，道：“若是不擅用法术，你休整上一月便能恢复之前五成的力量。我教你隐息咒，记得隐藏好自己的魔气。”
说罢，杨戬指尖一挑，光华流转间，哪吒身上破烂的衣服化作一袭普通的墨色劲装，护肩垫在宽阔的肩胛处，左右两个玄铁护腕牢牢卡在凸起的腕骨上，劲瘦的腰身上缠绕着暗红色的腰封，将凌厉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
哪吒活动了一下手腕，又习惯性将手搭在了脖颈上，恍然间发觉自己散乱的发丝也被杨戬束起，用一根发带随意扎成了高马尾。
“这是身什么打扮？”哪吒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头发，“不奇怪吗？”
杨戬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江湖人士的普通装扮罢了，并不扎眼。”
哪吒活动了一下手脚，发觉自己还倚在杨戬身上，嫌弃地将他推到了一边，而后挣扎着站起身，问道：“你的狗我可以借多久？”
哮天瞥了眼哪吒，而后目光灼灼地看向杨戬：主人，你肯定不会舍得让我离开你吧！
杨戬摸了摸哮天的脑袋，略有些歉疚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跟着他，如果他欺负你，回来告诉我。”
哪吒斜了一眼杨戬，没说话。
哮天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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