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金乌西坠,将绵延高耸的宫墙染上血色的余晖。光影投在乾恩殿外的砖地上,透着几分凄凉与压抑。殿门洞开,远远望去如巨兽大张其口,映着殿内晃动的灯火与铺天盖地的惨白。
这是崇宁三年的深秋。帝崩,举国大丧。
天子英年早逝,天下皆惊,痛惜不已。
按大燕礼制,梓宫需在乾恩殿停放数日,在此期间,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及后宫诸人均要按时前来祭拜。
殿内,所有人皆一身缟素,按品级地位于灵前跪拜啼哭。
容棠随着众人跪倒,目光触及那透着沉沉寒气的棺椁,又扫过那牌位上的名字,旋即低下了头。
大行皇帝,名讳萧凛。
虽然入宫已久,但这个人对她而言,自始至终都十分陌生。
数月前,天子与几位宗亲近臣外出射猎时不慎坠马,重伤昏迷。宫中御医齐上阵,却偏偏诊不出病因。眼看着天子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丞相病急乱投医,硬生生想出了个冲喜的法子——选几位出身不俗、生辰八字祥瑞且尚未婚配的妙龄女子入宫,以妃嫔的名义为天子日夜祷告,或许能够令天子转危为安。
而容棠,便是那不幸被选中的几人之一。
冲喜的旨意送到容府上时,对容棠和母亲来说,不啻晴天霹雳,偏生她那身为工部尚书的父亲容肃文又恰在几日前被派往了京郊,负责督办皇陵修建之事。由于天子登基时日尚短,皇陵尚未完工,因此不得不夜以继日、一刻不停地赶工。
父亲不在家中,前来传旨的宫人又道此乃陛下圣谕,事态紧急,耽误不得。容棠无可奈何,只能认命入宫。
她心中颇为怨怼:丞相身为老臣,不想方设法求医问药,却寄希望于这些虚无缥缈之事上,怕是老糊涂了吧;同时亦忍不住疑惑:这位陛下不是已经昏迷不醒了吗?为何还能为此种事情下旨?
容棠入宫后才得知,原来是天子的堂兄励阳王侍疾时,恰好遇上他短暂苏醒,便忙将此事回禀。天子虽不能起身,但还是强撑着将一应事务吩咐了下来,而后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只觉无奈。这位陛下病得这样重,竟还能分出心神在这种事情上,当真是难为他的身子了啊。
她入宫后与其他几人一道日夜求神拜佛,诵经祷告,只盼着天子转危为安。然而天子非但没有丝毫好转,反而病势愈发沉重,最终崩逝。
冲喜最后却把人冲走了,真是荒唐至极。容棠本以为一切到此为止,但丞相却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直言为全丧仪规制,她们须以妃嫔之身守灵跪拜,直至奉安。
......
“跪!”
耳边陡然响起宫人尖利的呼喝声,容棠回神,忙随众人一道俯身叩首。须臾,悲痛欲绝的嚎哭声自四面八方响起,如山呼海啸般响彻在大殿上方。
容棠与天子素昧平生,对他的驾崩并没有什么悲伤可言。然而哭灵是必不可少的,若谁挤不出眼泪,那便是对先帝大不敬,足以论罪。她垂着头,余光看见巡视的宫人即将从身侧走过,忙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暗自伸手,隔着衣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此起彼伏的哀声中,容棠暗暗想,她这些时日不仅失了自由,还受了颇多皮肉之苦,日夜跪经跪得膝盖青紫交加,世上怎会有她这样凄惨的人!
她想着,眼前渐蒙上一层薄薄的泪花,忍不住低低抽泣了起来。这般落泪,全然发自内心,掺不得半点假。
待跪拜仪式告一段落,女眷退入偏殿休息。容棠揉着发痛的膝盖在窗边坐下,眼底浮起一丝焦灼之色。丧仪后,等待着她们的还有另一桩难题:新帝和丞相会如何安置她们?
细细思索起来,她们的身份着实尴尬。
若是算妃嫔,未免有些荒谬,毕竟她们连先帝的面都没见过,也无册封明旨;
若不算,可她们偏偏又是以妃嫔名义为先帝守丧的,难道还能在丧仪后如无事人一样出宫吗?
想到此处,容棠颇有些烦躁不安。她索性搁下茶盏,起身去了乾恩殿后院。此处树木凋零,萧索凄清,但胜在无人,可以容她好好冷静一番。
她正胡思乱想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在这寂静的后园中令人脊背生寒。
容棠一惊,慌忙回头,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身素服的男人,正目光炽热地盯着她。深沉暮色之中,那男人的眼睛好似泛着异光,像鬼魅般令人不寒而栗。
正是先帝的堂兄,励阳王萧磐。
先帝病重时,朝政之事皆由他主理;先帝驾崩后,群臣推举他为太子,以便主持丧仪。从今往后,这金銮殿的主人便会是他了。
她忙俯身:“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容姑娘免礼。”萧磐开口道。
容棠站直身子,眉眼低垂,不敢与他对视,然而鼻间却隐约嗅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和脂粉香气。她心中一惊:国丧期间禁止一切酒乐宴饮,他竟敢......
蓦地,她听见萧磐柔声问道:“容姑娘独自一人在此出神,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烦心事自然是有的,但肯定不能对他提起。容棠谨慎道:“臣女心中是国丧之痛。”
萧磐笑而不语。凉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却掩盖不住他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萧磐缓缓道:“容姑娘,丞相向孤进言,说按旧制须得择人为先帝守陵。算起来,你们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容棠心中一凉。
本朝传统,天子驾崩,后宫妃嫔若无子嗣,便要终身为先帝守陵,不得回京。从前不乏有正当妙龄的妃嫔被遣送出宫,在皇陵孤苦伶仃困守到死,再也无法与父母亲人相见。
然而萧磐忽然话锋一转:“但你们毕竟不是先帝的妃嫔,若孤真的把你们打发去了皇陵,岂不是太过不近人情?”
容棠一愣,忙抬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期盼。
与此同时,她也看清了萧磐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被这身衣裳的颜色衬的,他眼窝深陷,面色青黑,嘴角勾起诡异的笑,莫名有些可怖。
“孤有个好法子,你想不想听一听?”萧磐倏而一笑。
容棠隐隐不安,却只能道:“请殿下明示。”
萧磐笑眯眯地道:“不如你跟了孤,待孤登基,便封你为妃,如何?”
容棠万万没想到他竟打的是这样的主意,顿时大惊失色。且不说此举实在荒唐,便是萧磐本人也毫无吸引力可言。他年过三十,又生性风流,听说自王妃去世后,府中便姬妾成群,若是给这样好色之人当妃子,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萧磐见她愣在原地,便上前一步欲来拉扯她,口中柔声宽慰道:“你莫怕,孤会怜香惜玉的。”
冰凉的指尖攀上手腕,容棠身子一颤,本能地打落他的手,后退了一步,冲口而出:“请太子殿下自重!”
萧磐毫无防备,只觉得一痛,手背上竟已浮起了一道红痕,不由得怒从心起。
“自重?”他眯眼,神色渐冷,“容姑娘此言差矣。孤是未来的天子,天底下的女人都是孤的!”
容棠见他双颊泛红,眼底泛着幽幽异光,仿佛下一刻便会如野兽般扑上来,只吓得魂不守舍,顿时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提起裙角便从他身边疾奔而过。
“站住!”萧磐恼怒不已,提步追了过去。
容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往人多的地方跑,这样他就不敢行不轨之事了。
然而萧磐紧追不舍,容棠慌不择路,闯进了正殿,却发觉原本应该在此守灵的群臣却不知所踪,余下的宫人也在萧磐的厉声呵斥下战战兢兢退下,此刻殿内竟空无一人。
萧磐站在殿门口,皮笑肉不笑:“如今的情势,难道你还看不清吗?孤劝你还是识时务一些吧。”
他这些年阅尽群芳,却依然忍不住为眼前人的玉貌花容折服,打定主意非要占有她不可。
殿门高悬的白布飘飘荡荡,映得萧磐的脸愈发阴森可怖。容棠只觉得脊背处漫起一丝凉意,她努力抑制住颤抖的声音,道:“太子殿下何必强人所难?臣女乃是……乃是先帝选入宫的,还请太子顾念伦理纲常!”
萧磐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事已至此,你还拿先帝来压我?他如今已经是一缕孤魂了!既然丞相当初召你入宫便是为了给天子当妃嫔的,那么给谁当不是一样?先帝既然死了,孤便是天子,入孤的后宫怎能算违背礼制呢?”
他毫不掩饰的反应令容棠惊愕万分。众人皆说,励阳王与先帝手足情深,先帝去后,励阳王曾数次哭到晕厥,可此刻她眼中所见的萧磐没有半分伤心,只有张狂与痛快。
她定了定神,正思索着该如何摆脱萧磐的纠缠时,却见他沉了面色,说道:“你若安安分分听孤的话,孤会许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与位分尊荣。难道你情愿去那偏远皇陵枯守到死?”
他自认为自己给出的承诺足够诱人,然而容棠听在耳中,却并不敢相信。她忆起父亲曾说过的话,对眼前人更没有丝毫好感,一想到若是要和这样的人同床共枕,便止不住恶心。
萧磐见她面色苍白,虽未明言却是显而易见的抗拒,顿时勃然变色:“你既如此不识抬举,就莫要怪孤不念旧情,不宽恕你父亲的罪了!”
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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