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时,裴司午方想起之前寻的许文兴与孔乐山的共同点——皆为无后之人。
若那茶铺老板曾有一儿半女、若许文兴已有家室、开了枝散了叶,那季萧便不会如此赶尽杀绝?
或许季萧如此,但季萧身后之人呢?
听及裴司午的猜想,陆令仪轻笑:“不过是那季萧给自己穿的一虚伪好衣装罢了。”
那人向来如此。季家遭难,从未怨过自己那贪污粮草的父亲,而是怪罪那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的永安侯府,不曾来得及为他家续个香火。
如此想来,即便那孔老板有了儿女,不过苟全尸首于地下罢了。
当真是难以理喻之人!
不曾等许太医清醒,裴司午便与陆令仪双双回了宫。
兹事体大,又牵连沈家一案,需得尽快向圣上禀报才行。
养心殿内,青铜镂空暖炉里正丝丝缕缕流出白雾袅袅。
龙涎香混着木炭烧出的热气,令殿内众人安下心神。
“裴爱卿,你在边关征战多年,如何看待这夜兰蛊虫?”皇帝一身赤色暗金蟒纹长袍,端坐在主座,抬眼望向下方站着的裴司午与陆令仪。
二人匆忙回宫,陆令仪甚至还未来得及更衣,此时正作男子装扮,躬身立在裴司午身后,垂首静听。
“回禀陛下,微臣在边关之时便见识过夜兰人操纵蛊虫的能力,该蛊虫对意识不坚定之人,即便是远远看上一眼,就能失了心魄;若是不小心被其入体,便是再为忠诚的将士,也难敌其蚀骨噬心之苦……”
裴司午略去陆令仪在云华轩中失态一事,只讲清了那痴肥与瘦杆子的来龙去脉。便见皇帝捋须长叹:“夜兰国贼心未死,吾等不可掉以轻心啊。”
皇帝正当之年,却早早添了华发,执笔写折子时,便是垂首站在后方的陆令仪,也能轻易瞧见圣上面上的疲惫。
“陛下,您昨夜一宿未眠,不如歇息一会儿吧。”见皇帝抬手摁了摁额角,身旁颇有眼力见的小太监便连忙递了茶过来,刚要抬手去帮皇帝按按,就被抬手挥开了。
“无碍。”皇帝说完,又饮了两口浓茶,继续对裴司午开口道,“既已查到季萧身上,那身后之人必定有所察觉,之后你二人行事需更加小心。另外那个茶铺的孔乐山,差人去送些银两吧。”
“是,”裴司午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关于孔乐山被灭口一案,我与令仪有些猜想……”裴司午斟酌说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说到“令仪”二字时,陆令仪似乎感觉到殿内几双眼睛,包括圣上在内,都不轻不重地从自己面上划了过去。
“孔乐山不过一介平民,从未接触过什么达官贵人,更未曾读过书识得字,而季萧却不得不灭他的口,想来孔乐山撞见的,怕是街巷之人都识得的大人物,说的话,也定是大字不识之人也听得明白的违逆之言。”裴司午道,“只要从这点下手,估计很快能确认,那季萧身后之人究竟是谁。”
话虽如此,但谁人不知此事与大海捞针无异?
光是每年祭祀,皇家贵胄便都会在民众面前露脸,谁又能知晓那孔乐山记住了哪些?又不认识哪些?
皇帝怕是也想到了此点,只缓缓点头道:“现下敌在暗我在明,不宜打草惊蛇,裴爱卿,你继续派人盯着云华轩,那季萧有什么一举一动立即回禀;另外,叫那许文兴每三日来养心殿为朕诊脉,不得有误。”
“是!”
陆令仪跟随裴司午其后,退出了养心殿。
“圣上是担心有人要取许文兴的性命。”陆令仪这话并非问询。
“是,圣上宽宥,如此,吾等二人也能安心去查那柴陵了。”裴司午回道。
许文兴除了见过季萧凌迟孔乐山的场面,其余一概不知,而孔乐山到底见过谁,听见过什么,却也是无人可知晓了。
这线索,到季萧与云华轩处便断了,陆令仪想查下去,只好再从柴陵身上下手。
可柴陵在猎场“失手”,幕后之人定会对他严加看管,他还有机会前往柴珺的丧礼吗?
这事谁也没法保证,但二人只得试上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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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岁末,京城愈发寒冷起来,长安大街飘着鹅毛大雪,又被车辙摁进黑泥里。
整个京城若是抬眼看,便是红瓦砖墙、白絮飘飘;但若低下头,却是衣不蔽体、泥泞遍地。
霍府便在这一片静谧中,办着一场不为人知的丧礼。
柴珺作为下人,按理不应由主人家办丧,但因其自小便在霍家长大,又无外戚,唯一的儿子现今还下落不明,霍家便自然而然接了手,办起了丧礼。
陆令仪坐在马车上,掀帘望着霍府的大门,看裴司午身着一身素白衣衫,对着门口小厮道了几句后,便抬脚进了霍府。
陆令仪却没法进去。
原因无他,只因自己现今被霍家人所厌恶。
事实如何暂且不论,但霍元伸之死确确实实与沈文修脱不了干系,这点即便是陆令仪也很难反驳。
夫君还在世时,就曾在狱中拉着她的手忏悔,说是自己连累了老师,却又不肯告诉她缘由。
现在想来,是怕又连累她罢了。
如此温润心善之人,被活活病死在狱中之时,心中想的不是报仇,却是悔恨连累了家人与老师。
想到这里,陆令仪心下一动,两行热泪就这样滚了出来。
奉三侧过脸去,装作未曾看见陆令仪失态的模样,驾车拐了一个弯,停在霍府后门处,一隐蔽的树下。
裴司午让其二人守在后门,又派了几个心腹守在前门,自己则以身赴宴。
马车上备着足够的炭火与暖炉,又在一角放着锦衾狐裘,茶水小吃一应俱全,说是来抓人,倒更像是某个茶室的雅间。
陆令仪心领了裴司午的好意,却没心思享用,只透过窗缝,一心盯着那扇紧闭的褐色木扉。
奉三自小跟着裴司午,哪能不知晓主子的心思?他不清楚今日来霍府要捉之人是谁,但却清楚这一车的茶水熏香都是为谁而备的。
“陆女官,外头天气寒,您要不将毯子盖上吧。”奉三说着,伸手便将一旁的狐裘便要给陆令仪披上。
窗外渗进的雪点落至陆令仪的衣裙上,很快将皎月白的衣衫洇出一道灰影。
陆令仪身上泛着寒意,对奉三道了谢,自己伸过手将狐裘盖在了身上。
狐裘有些眼熟,像是见裴司午曾盖过的,陆令仪将其覆上有些发凉的腿,除了上头的熏香,似是若有若无般闻见了裴司午身上那股子沉木香气。
他身上总有那股香,近旁的人也都知裴小公爷身上常年系着个香袋,但却无人见过那香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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