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那时,赵灵看着罗娘带着一众人出来时,手里紧紧攥着的黄裱纸被指尖戳破。
她从雲儿的口中知晓了那八珍汤的由来。
两相比较,她抓着东西的胳膊在抖。粘腻的赤沙糖糊了一手,从指尖悉数掉落。
来月信的女人多得数不胜数。
她凭什么。
众丫鬟都走了,她还站在原地。却是突然一道柔亮女声:“这是怎地了!”
原来是陈家小姐。陈幼年是和自家丫鬟一同来香积厨的,竟要将自己煮的汤分与僧厨们,她还特地强调了这是菌菇煮的素汤。然而也是香气四溢,一时之间厨内纷纷拜谢,她也给了赵灵一碗。
赵灵对着这样一张温柔可亲的年轻脸庞,愤恨流泪说与。
陈幼年听完只是叹惋:“但是,她也承受了很多啊。你想想,世间又有多少女子,敢于直言此事呢。哪个不是羞愤交加,没有被击破心底一时想不开跳井都是好的了呀。谭施主此行也是没错的。”她临走时拍拍她的手:“咱们女子,互相扶持,何其难得。”
直至离开,陈幼年心中仍有些感慨。待于早课上见了司马晏晞,又是好好说了一番她那个小丫鬟和此事。
早课完便是午斋时候。
“咦,这不是谭家小姐么?昨夜受了惊吓,今日还吃这粗茶淡饭的,可要小心身子呢。”
坐于对面的何涟笑道,一下子引得众人目光皆看过来。
谭温书持筷的手顿了一瞬。
蕲降白送与她八珍汤,想起少年那张总是风轻云淡轻笑的脸,或许国公府向来不缺这种东西,她觉得是这么一个随性公子游手好闲惯了,京城人都说他略像纨绔子弟。说不定就是处处留情,送哪家小姐东西也是随手的事。
不过,她抬眼不着痕迹看了眼前这些要笑不笑的女子。又压下鸦睫来。
她们竟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一个行事随心所欲的人,此举动后却是如此干净。
然而转念又一想。也是,大家估计都被昨夜一事惊了惊,何人会在意到。
她难免心头一凉。此人此举竟是巧妙,没让周围人知道一丁点。
谭温书稍纵即逝地动了下眉心。
虽说不知为何他不愿让司马晏晞知晓此事,但她恰好也不想惹出事端。
于是放下掩口品茶的衣袖,淡淡道:“无事,有劳各位担心。”
坐在何涟旁的司马晏晞低着眉,夹了一口素东坡肉。这是一道以冬瓜、豆腐衣、香菇模拟肉类的菜。
她本来确实不知道。
但陈幼年说了那事。
司马晏晞挑了挑眉。
她又不是傻的,谭温书哪来的八珍汤。
默不作声,瞥了眼谭温书案几上木耳、竹荪、腐竹做成的罗汉斋,手心不自觉缩紧。
“晏晞,我听说啊,”陈幼年坐于一旁的突然过来附耳。
司马晏晞美眸一凛,似是认知都崩塌了:“当真?!”
陈幼年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摇头示意小声。
过了许久,司马晏晞转过脸来,还在平复呼吸消化此事。
-
今日,蕲降白确实是一早便要去见人的。
他在身后罗娘的视线里,披上大氅带着短昼踏入雪地。
穿过座座庙宇,财神庙,观音庙,径直往后园林去。
然而却是在清晨无人的寂静鹅卵石小径上,遇到了一苍老着土黄色袈裟的背影。
蕲降白顿足。
年方二十的年轻人合掌。
“空一长老。”
寺庙师父大抵七分。沙弥,未受具足戒的初级出家者,二十岁过后是比丘,若精通佛法可讲经便是法师,比丘十年后可称和尚,再者是最高管理者住持,精神领袖方丈。
山谷清静,冬鸟尖鸣。老者身形佝偻,却素手持了一根寺庙里的大扫帚。
在扫雪。
住持和方丈退休后,成为寺庙里权威年长的存在。就叫做长老。
一只小麻雀落在扫帚根上。空一长老仿佛没有看见,继续挥扫着光秃树下的雪地。
麻雀竟也不怕,在根上蹦哒几下,长老挥一下,它跳一下,跟跃动的音符似的。
空一长老转过身来,看他。
也合了个掌,却没唤他的姓加施主。
那双灰枯却干燥的大掌重新握上木扫帚。
“今年来得早些。”
一道苍哑的嗓音,却如同人一般,洗尽铅华的质朴,千帆过尽的归元。
蕲降白轻轻“嗯”了一声。
说实话,坐至长老一位早已不必起居洒扫,这种活计,连比丘都不必干,往往是沙弥的事儿。
然而长老日复一日贯了。
“‘早起晚卧,必待日光。’冬至将临,即是阴极之至,阳气始发,”空一看他,“无事之时,尽应长眠。”
蕲降白微施礼:“弟子受教。”
师父顿了顿。
“贫僧知晓,自己脚下黄土是何模样。”
“但还是烦请施主……为我等留一片清空之地。”
清晨四下安静极了。
蕲降白没说话。
过了片刻,他才说:“是。”
空一长老其实看了他许久。
半晌,他似乎低低出了口气,似叹又不似。脚步是轻稳的。绕过他。跬步离开。
于是这条通往后林的路空无阻碍了。
蕲降白无声抬起双目,眼皮有些凉。
片刻后,他没有犹豫,再度踏步向前。
…
湖心亭的茶室有个密房,旁人不知,但他自幼,来过城西寺多少次,不会不晓。
密室狭小,头顶光秃青白的和尚被扔在里面。
暗湿的室内传来一阵对话,嗡嗡密密。
后来便是有一人坐在了尽是空席的茶室正中,执墨下笔。而那背后门重重掩着的方寸之地,凄厉惨叫声不绝。
蕲降白在抄佛经。
哪怕刻本就放于手边,但他其实也没看过一眼。
因为已经熟于腹内。
湖心亭风声无痕,却在水面掀起偶尔微澜。恻烈哀喝的音时而痛叱,时而厉笑,疯疯癫癫。
落于湖上,被沉水尽数吞没。窗内那人的身影八风不动,脊骨和手中硬到无法摧折的竹笔一般无二。
字字遒劲。墨汁落在蕲降白眼中,便成了室内那人的血,片片化开。
潭中的水,此刻冰冷彻骨。
写完一篇,密室内声音终于小了。蕲降白搁下笔墨,短昼将那张薄薄宣纸拿起,放于一旁晾干。后方也终于没了声儿。
蕲降白没说话,顿了顿,忽然抽手从旁边那张桌子上取来一张也是抄写的宣纸。
短昼在吩咐人取来架子便于晾干,此处不比国公府和公子书房,无字画架,便只能将就一下。他背对着安置,却听少公子在身后笑了出来。
蕲降白细窄了眼帘,一手支着头撑上了桌子。
屈膝一折,右腿随意搭上左膝,大有粗看过后细细品味的意思。
眸光点点斑斑,随着长睫也颤悠,左左右右来来回回。大抵是一目十行,又像是逐字逐句。反正是越读,笑意越深。
她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文字。
前半段还是正常的,虽歪歪扭扭倒也认得出是佛经刻本,不过比起写字更像是画画。这后半段就耐人寻味了。
蕲降白掌根撑上唇。
通篇是两个字重复。但缺了很多笔画。
他不知道别人能不能认出来,但他略扫过几回就看清了。
那是她的名字。
短昼毫不怀疑方才压抑胶着的气氛消散了。若经过须臾后放生池边他主拾莲的事情,更会如此觉得。
不知何时开始,好像每次都会这样,因为一个人,或一个契机什么,那些沉重坚硬的东西会被软化,变成一摊柔滑的水,落在人心头,潮湿又酸软。
…
蕲降白长指随意挑拣着翻看其他宣纸时,听到房外传来一道遥遥的呼声:“阿蕲,你果真在这儿。”
短昼连忙看去,手心抓了下剑鞘。
梁知声卷着手心紫檀佛串,撩开门前寺庙陈旧的薄毛帘。
蕲降白这才从容不迫,堪堪掀起眼皮。
梁知声笑道:“你还是这么喜欢清晨来这儿。话说,你有这么多悔要忏么。”他开玩笑道。
蕲降白笑意稀稀疏疏,推桌站起:“三皇子不比我一人孤单。”
他含笑示意他身后。
陈幼年依依福了身,梁知声咳了声道:“路上巧逢,陈家小姐听闻,我是来捉拿你的,这不也起了兴?”他笑道,“果真没让我丢脸。说起来,陈家小姐还在此地巧遇故人,是两位皈依的商人长辈呢。”
蕲降白淡淡的眸子落在了她身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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