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楼白日里待的客都有些特殊。
比方此时坐在叶九霄身前的李宗林。
他似看非看,叶久霄的裙边似乎又比之前低了半寸,一只鎏金飞天仙鹤纹银茶罗子摆在身前,垂首仔细地筛着。
“怎么了?”
在临坊街的二楼,日光沐耀,扬照四衢。
楼干间跳入的光线,打在已“碾成黄金粉”的团茶上,显得黄溶溶的——
年未逾十七,无酒,只能饮茶。
“他们……他们……说你搭上了朝中的贵人,我只当你再也不愿见我了。”
桔皮在叶九霄手里一碾,轻笑:
“你不也是我朝中的贵人么?”
“我算什么贵人,我能从家里打听的,都‘报效’来了,父亲和……还都瞧不上我……”
“……你二叔……便让你如此说不出口么?”
叶九霄调侃一笑。
李崇明不涉风月,几乎让她也忘了,他是李宗林二叔这一桩事。
李宗林见她点落,微露羞涩:
“你是不是瞧我是个孩子,总在那里戏弄我,我或许比旁人知道你些……”
“哦?知道我什么?”
李宗林脸色微红:
“知道你或许……和我一样,还是,还是……”
李宗林说不下去了:
“他们说你这么多年,只跟过高将军,但高将军是个内监,听他们说,他或许也不要你了……”
看着叶九霄的脸,在自己面前慢慢冷了下来——
李宗林居然隐隐有了泪意,几欲在刹那间哭出来。
这两年,已然很少有人在她面前提到高司勖了。
遑论这样大咧咧地刺上来。
李宗林年轻,话有些冲动,但收又收不回来。
世家公子哥里,能进得这九霄楼里与叶九霄‘对坐’的——唯有他一人。
说不得有多少“不泯于众人”的欢悦。
李宗林在人情敛却上自有几分敏锐,讪讪问:
“是不是今日过后,你再也不愿见我了……”
“也许是。”
叶九霄眼一抬,李宗林受不住她一望,泪水夺眶而出:
“我好歹也是有骨气的……你既不想再见我,我便不来就是……”
袖一掩,从楼中奔出。
叶九霄放了手里的茶,慢慢走出屋外,手里把着楼干,京城的耀日洒在栏杆上,只要有阳光,就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晒着晒着——
心中腾起两个字:
“放屁!”
突然一笑。
李宗林一个男子,不好叫人瞧出狼狈之态,下楼的时候也掩着袖。
匆忙间与上楼的人碰着了,一个木罐打在地上,几枚铜钱撒了出来,袖间看是一个姑娘的手,正蹲在木楼梯上拾着钱币,嘴里说了对不住,从腰间摸出些碎银,他颇有教养,蹲下去放在那手边,又连赔了几声礼,才一路下了楼。
安竹拾完了那三枚钱币,又捏了那银两。
上得楼来,见叶九霄浴于日头下,风拂脸面,眼睫歇落,一转首,半眯着朝她看来。
安竹将那银两捏于叶九霄面前。
叶九霄接了,看着她手里的竹爻罐,道:
“算一卦。”
“何事?”
“今日之后,我叶九霄是否还需款待这位宰相家的大侄子?”
安竹摇动筒竹,没有卦盘,便将筒口压扣在栏杆上,栏杆短窄,她压得小心,六次成卦,果断道:
“要。”
“什么时候?”
她以指点币:“下月。”
“真快!”
说完将那银子再度递出去。
“卦金。”
安竹一笑,纳入怀里。
“等等,……他侄子的二叔,与此楼尚有缘分否?”
“一至九,报个数。”
“九。”
见安竹蹙眉凝视,叶九霄一笑:
“怎么?在想如何安慰我?”
安竹肃然道:
“我从不谀占,即便是当家的你——也一样。”
“我知道。”
叶九霄的三个字里含了些赔不是的辞气,但没有半分扭捏。
“当家的与李相,于此楼或许再无缘分。”
叶九霄缓缓垂眼,安竹思索道:
“但当家的与李相,在他处却现磅礴生机,若论近,则在下月,我这里见气象从游,是大局相,但当家的若想宽续此缘,必要从此处铺开,当家的届时要敛一敛阳傲之气,但又不能掩之太盛,需巧妙从事。”
“这未免……有点难……”
安竹此时笑笑,摇动手里的竹罐,显出一抹活泼:
“放心,当家的能做到,而届时做得‘风卷云舒,洒脱自如’,或还有惊人之举……”
“哈哈,承你吉言,我倒要看看自己有何惊人之举……”
安竹眉头一动:
“但爻变之卦是天风姤,与李相再遇之日,有一人,与当家的一遇,此遇……有天地之机……非我所能……”
叶九霄看了看她,将她手里捧的竹筒拿了过来。
“有意思,什么人还能难倒我们安安?”
说着将筒口放于眼底。
转了转——
“这筒倒是有点意思,节度营传来的那种“改一字惬音令”,令官就用这种筒。”
“改一字惬音令”如今在京中已然是盛了,但在当年,唯有节度使的使幕营最善用之,那年是一个陪宴,令官是他们使幕营里随来的营伎,“改一字惬音令”专好戏谑,在她叶九霄看来,有些令,简直俗穿边漠扬尘,且传令官一席点上来,颇为冗长,众人还需附和应景,她席间先是有些走了神,令行一半,便睡了过去,席中多饮,“或醉仆席上”是常事,那日她也是‘随侍’,充个数,倒也无人过问。
她与如今的至尊,当时的淮王,最初的“一面之缘”,便在此宴上。
他与领来的那个“伴友”一同招待节度使。
但与使幕营之风气,显然有些格格不入。
她半个人在那种闹哄哄中昏睡,隐约听到一句“离别倏经时,音尘殊寂寥”。
神智渐渐聚拢起来,那令官似乎也微愕,几个弹指不声响,突然调音一转,“此句……”
一个低沉的音调打断了她,却不是那种声雄的低沉:
“姑娘别忙,可知道这究竟是何人之诗?言的又是何事?”
那传令官一时哑了。
席间又安静了下来。
她叶九霄却又些醒了。
猛地一拍桌案:
“这讲的是‘离别’!”
“放屁!”
淮王身边的伴友用他低沉的声音说了这两个字:
“离别倏经时,此二字明点,何人不知?”
他目光锐利,向她转来:
“你可知这是谁的诗?酒令行如军令,睡迷糊了误了事,胡乱言语,可是要罚。”
听了这句话,叶九霄便明白,这位不但注意到她睡着了,对于她睡着了,还颇有些不满。
叶九霄不避他的目光,半抬了眉毛:
“这是岑嘉州的诗。”
座中有人嗤笑——
“罚!罚!”的声音陡然高起来——
“岑嘉州边塞之豪情,怎会有这等诗。”
“嗯。”
淮王之友这一声“嗯”,引得周遭声浪渐渐熄下来。
令官机敏,忙预备下一个令曲,口里只道,“催弦扶柱与君引,看朱成碧颜始红!,请各位打个人来。”
这时叶九霄却乘着安静,大着胆子问:
“这位爷,既是酒令,可要赏罚分明,我既答出来,可有何赏?”
座中有一节度使显然喝高了,嘿嘿一笑:
“说赏,‘催弦抚柱’是不能了,唯能与君对饮耳!”
武幕之人,最看不上的就是太监。
谁知高司勖之后为主分忧,先后请缨上阵,先讨叛将李祚,又平武王之反,以内监之身领骠骑大将军。
高司勖那日之后,让人传话给仲老板,“不允苛待”四个字。接着似乎每一季,总会来瞧她一次,二人算不得“话不投机”,只是没什么话说,之后几年,她叶九霄在京城里“东奔西突”,高司勖便也随着她到各处坐坐,最后是在九霄楼里,高司勖告诉她,要出京去玉门,或许一年、两年,也或许更长。
那一日,暴雨声无边无际,从来没有半分逾矩的高司勖突然扯开了她所有的衣衫,用手指探进了她的身体里,两个人的感情本就微妙而又规矩,这一打破规矩的举动让她思量,她虽是女流,但论抉择,比沙场上打仗的将领还痛快。
就乘势坐在他的手指上,跟着暴雨声起伏。
她的湿润如春雨,欢快而充满生命力,他虽是太监,但向来以臂力著称,攀着他的猿臂,她自己起伏着。
然后达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巅峰。
她顺势伏了下去,吮了一下他的手指。
悬着他的臂膀时,嘴角上扬着一些满足,抬头望他时,他的脸却是冷的。
“我若是一个真男人,想必你更快活。”
叶九霄怔愣了一刹那,高司勖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九霄忽然觉得,高司勖做了她那么多年的“保护人”,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
叶九霄的高潮是真的。
或许她的表现在高司勖那里是一种安慰式的。
高存勖却不知道,他最后的那句话,才让叶九霄感觉到,他或许真的是个太监。
这之前,起码在叶九霄这里,不重要。
高司勖出京前半年,其实就已经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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