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行)天离去后留下的真空,迅速被另一种黏稠的、无所不在的焦虑填满。
经济法的下课铃仿佛抽走了教室最后的筋骨。学生们僵在原地,无人说话,只有萍晓玲鞋底粘着的那张泛黄报销单,在窗外漏进的风里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像幽灵的低语。
“咳。”班长试图打破沉寂,声音干涩,“下节…是语文课。”
仿佛是为了应和这句话,走廊尽头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有节奏的笃笃声,像是硬木手杖点地的声音,又像是某种更尖锐的东西在敲击大理石地面,越来越近。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大半光线。
她极其瘦削,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一颗。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绷的圆髻,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她手里拿着一根光滑的紫竹教鞭,刚才的笃笃声正是它发出的。
她走上讲台的步伐无声无息,与那教鞭制造出的声响形成诡异反差。
“我是魏琮,”她的声音平直,没有起伏,像一把冰冷的钢尺,“负责你们的语文。现在,把上学期要求背诵的《滕王阁序》默写一遍。”
没有问候,没有开场白,甚至没有拿出花名册。命令直接下达,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和手忙脚乱翻找稿纸的窸窣声。《滕王阁序》?那是暑假作业!而且篇幅极长!
“限时十分钟。”魏琮补充道,同时按下了讲台上的一个老旧机械计时器。咔哒一声,红色的指针开始扫过表盘,那声音在落针可闻的教室里被无限放大,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李煜耀额头冒汗,憋了半天只写下“豫章故郡,洪都新府”。吴吕沈试图用数学的逻辑推理下文,很快陷入绝望。萍晓玲指尖冰凉,父亲和刑天纠缠的签名还在她脑海里盘旋,一个字也写不出。只有荏苒喜,低着头,笔尖在纸上沙沙移动,速度惊人。
计时器发出刺耳的铃响!
“停笔。”
魏琮走下讲台,紫竹教鞭随着她的移动轻轻点过一排排课桌。她随机抽起几张默写纸,快速扫视。
“李煜耀。”教鞭点在他的桌角,“‘舸舰弥津’写成了‘哥见迷津’,暑假沉迷电子游戏,以至于古今不分?”“吴吕沈。‘望长安于日下’,后面接的是‘目吴会于云间’,不是‘误以为云间’!逻辑是这么用的?”她的批评精准而冰冷,每个字都像教鞭一样抽打在学生的神经上。
最后,她停在荏苒喜面前,拿起她几乎默写完整的稿纸,看了片刻。“荏苒喜。一字不差。”魏琮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一丝,但镜片后的目光更深沉了,“可惜,书法形如鬼画符,内心急躁,可见一斑。重抄十遍,练字静心。”
荏苒喜猛地咬住下唇。
“语文,是规矩。”魏琮回到讲台,环视全班,“字的规矩,词的规矩,文章的规矩,思想的规矩。不懂规矩,一切皆是虚妄散沙。下课。”
她拿起计时器和教鞭,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留下满教室的学生,如同被一场无形的寒流冻僵。
(中)
课间休息的十分钟,教室里死气沉沉。没人有心思玩闹,刑天的凌厉和魏琮的严苛,像两座大山压了下来。
“我的妈呀,”一个女生小声哀叹,“这语文老师比刑天还吓人…刑天是暴风雨,她是钝刀子割肉啊…”“这才第一天,还有数学和英语…”另一个声音充满绝望。
仿佛是为了迎接这份绝望,上课铃准时响起。
数学老师几乎是踩着铃声的最后一点余音进来的。
他叫周算,人如其名。身材矮小精干,穿着一件尺寸稍大的旧西装,袖口有些磨损。他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木制算盘,算珠油光发亮,显然常年使用。他走路很快,但脚步很轻,像一只警惕的鸟。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迅速将算盘放在讲台上,然后转身,用一支极细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行复杂的公式,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写完最后一笔,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扫过全场,声音尖细而急促:“我叫周算!这两道题,五分钟!找出错误!开始!”
没有题目背景,没有公式说明,直接就是审判。
全班懵了。那公式像是高等数学和某种统计学模型的结合体,远超中职二年级的水平。
学生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只有珠算教室那边隐约传来的、有节奏的算盘声(与刑天播放的《天鹅湖》节奏一致),像是在为这可怕的沉默伴奏。
周算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算盘上快速拨动了几下,发出清脆的噼啪声,解决了某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难题。
时间一秒秒过去。
周算的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失望和果然如此的表情。“没有人?”他的声音更尖了,“基础如此薄弱!逻辑链条完全断裂!这将是你们的噩梦!”
他拿起板擦,疯狂地擦掉公式,粉笔灰弥漫开来。“重新开始!第一章,集合!”他几乎是吼叫着,“但我警告你们!我的课,没有侥幸!任何一处错误,都可能导致全局崩塌!就像算错一个数,满盘皆输!”
他开始飞快地讲解集合的概念,语速快得像射击,同时手指在算盘上飞舞,用算珠演示交集、并集、补集,算珠的碰撞声和他急促的语调形成一种令人神经紧绷的协奏。
他不断提问,一旦有人回答稍慢或略有迟疑,他那小而锐利的眼睛就会死死盯住对方,直到对方低下头去。他仿佛不是在传授知识,而是在驱赶一群羔羊进入一个由数字和逻辑构成的精密却冰冷的围栏。
下课铃响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刚从一场高速运转的思维风暴中幸存下来,精疲力尽。
周算毫不拖堂,抱起他的大算盘,像来时一样匆匆离去。
(下)【课代表的选择)
连续三节课的高压,让学生们都有些精神恍惚。
学习委员站起来,弱弱地说:“那个…各科老师要求今天放学前把课代表名单报上去…”
教室里一片沉默。如果是以前,这或许是个抢手的“职位”,但现在,给这三位老师当课代表?感觉像是去当敢死队。
“语文课代表…”学习委员看向荏苒喜,“魏老师刚才好像…点了你的名。”荏苒喜脸色一白,想起那“重抄十遍”的惩罚,默默低下了头。
“数学…”没人应声。周算老师那“噩梦”的警告言犹在耳。
“英语…”英语老师还没出现,未知反而增加了恐惧。
“经济法…”提到刑天,几乎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李煜耀忽然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吴吕沈,压低声音:“喂,数学你去呗?你脑子最好使。”吴吕沈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肃:“根据刚才周老师的教学风格和压力等级评估,担任其课代表的风险系数过高,超出我的承受阈值。”
萍晓玲忽然轻声说:“英语…不知道会不会好一点…”
仿佛命运听到了她的低语,上课铃再次响起。
一阵轻快却有些突兀的高跟鞋声哒哒哒地传来,伴随着一股浓郁甜腻的香水味。一个穿着时髦连衣裙、妆容精致、笑容满面的年轻女老师出现在门口。
“Helloeveryone!I'mAmandaWang!你们的英语老师!”她的声音热情洋溢,与之前三位老师形成极致反差,“希望我们能共度一段美好的学习时光!Now,let'sbeginwithasimpleself-introduction!”
她笑得无比灿烂,然而,经历了之前一切的学生们,看着她那过于完美的笑容,心里非但没有感到温暖,反而升起一股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寒意。
美好的学习时光?在这个地方?这笑容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噩梦”?
英语老师王曼君(AmandaWang)保持着灿烂的笑容,等待着第一个学生的自我介绍。
全班鸦雀无声,一种比在刑天、魏琮、周算课上更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甜腻的香水味中蔓延开来。英语老师王曼君(AmandaWang)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像一张精心绘制的面具,完美无瑕。教室里弥漫着她甜腻的香水味,与之前刑天的雪松须后水、旧法典气味以及粉笔灰的味道格格不入,形成一种感官上的错乱。
“Comeon!Don'tbeshy!”她鼓励道,目光扫过一张张紧绷的脸,最终落在离讲台最近的萍晓玲身上,“You,please.Startwith'Mynameis...'”
萍晓玲深吸一口气,慢慢站起来。鞋底那张报销单的触感让她分神。“My...MynameisPingXiaoling.”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Good!”王曼君立刻给予肯定,但那双笑着的眼睛却敏锐地捕捉着萍晓玲的细微不安,“But,sweetie,alittlemoreconfidence,okay?Youhaveabeautifulname.”她的鼓励听起来很真诚,却莫名地让人更有压力,仿佛不立刻变得“confident”就是一种辜负。
接着是李煜耀,他硬着头皮站起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报出名字,试图用满不在乎的表情掩饰尴尬。
“Interestingaccent!”王曼君笑道,“We'llworkonthat.ButIloveyourenergy!”她的评价总是正面的,甚至过于正面,但“workonthat”几个字又轻又快地滑过,像一句温柔的警告。
轮到吴吕沈,他推了推眼镜,用近乎背诵圆周率的精准语调和速度完成了自我介绍,语法无误,但毫无情感。
“Perfectlygrammatical!”王曼君鼓掌,笑容更深,“Alogicalmind!ButEnglishisnotjustaboutrules,it'sabout...feeling!”她夸张地用手捂住心口,仿佛被“feeling”一词深深打动。
每一个学生起来,都能得到她热情洋溢的、针对性的“赞美”,但这些赞美词仿佛都经过精心设计,巧妙地指出了每个人的不足,包裹在糖衣之下,却依旧能让人感到那内核的坚硬。她不像魏琮那样直接鞭挞,也不像周算那样施加高压,更不像刑天那样暴力破拆,她用一种温柔的审视,让你自觉地暴露弱点并感到一丝羞愧。
自我介绍环节在她不间断的积极反馈中诡异地进行完毕。
“Excellent!”王曼君走到讲台中央,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笑容稍稍收敛了一些,露出了底下第一层真实的底色——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Now,let'stalkaboutrules.”她的声音依然悦耳,但语调降了半度,甜腻感稍褪,显露出清晰的条理,“Inmyclass,youwillspeakEnglish.Always.Noexceptions.”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甲修剪得完美,涂着裸色指甲油。
“YouwillhaveavocabularytesteveryMonday.ApresentationeveryotherFriday.Andwewillfinishtheentiresyllabustwomonthsaheadofscheduletoprepareforyourcertificationexam.”她语速平稳地列出要求,每一条都清晰明确,不容商量。那灿烂的笑容此刻变成了一个职业化的、高效的表情。
“Ibelieveindiscipline,”她继续说,目光扫过全班,第一次,那目光里没有了夸张的笑意,只有一种冷静的期待,“butIalsobelieveinfun.Wecanhaveboth,aslongasyoufollowtherules.”
她重新露出笑容,但这一次,学生们或许能隐约看到,那笑容并非仅仅是热情,更是一种工具,一种用于维持她所设定的高标准的、严格秩序的工具。她的温柔是给遵守规则者的奖励,她的严肃则是规则本身的底色。
“Fornow,”她的语气又柔和下来,仿佛刚才的严肃只是错觉,“openyourbookstopage15.Let'swarmupwithalittledialogue.”
课程在一种奇异的张力中进行着。她鼓励犯错,但会立刻纠正;她赞美尝试,但要求立刻改进。课堂活动节奏极快,游戏和练习交替,几乎没有走神的空隙。她像是驾驶一辆装饰华丽的过山车,既有令人眼花缭乱的趣味,又有不容失控的严格轨道。
下课铃响时,许多学生竟然感到一丝疲惫,不是被骂的疲惫,而是全程高度集中精神、试图跟上她那积极却严苛的节奏的疲惫。
“Don'tforgetyourpreviewfornextclass!”王曼君笑着提醒,声音依旧甜美,“And...the课代表?”她看向学习委员。
学习委员硬着头皮站下来。
王曼君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荏苒喜身上。荏苒喜的语文默写获得了她某种意义上的“认可”(尽管是罚抄),显示了她具备一定的毅力。
“Howaboutyou,Ranxi?”王曼君笑着问,但语气里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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